469、
皇上已然下旨,五日后,亦即二十三日,大行太上皇的梓宫将从乾清宫挪出,奉移到景山观德殿去。那皇上守孝所居的倚庐,便也要随之更换地方儿,挪到距离观德殿更近的地方去。
皇帝点点头,“此处,是皇考龙驭上宾之后……我离皇考最后的、最近的地方。”皇帝已然是竭力克制,然则还是红了眼圈儿去。
廿廿喉咙也是发紧,赶紧克制住,只伸手去默默地握住了皇上的手。
太上皇的梓宫,从乾清宫挪到景山,然后再奉移到皇陵去……终究是要一步一步,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而这天下,唯有他们夫妻两个,执手相望,再没有背后那个老人家无声的荫蔽。
廿廿摁住心绪,努力放松下来,眼波轻轻流转,“妾身此来,是来犒君的。”
“嗯?”皇帝眼圈儿发红,一时没转过弯儿来。
廿廿捏了捏皇帝手心儿,“皇上是君,不是军,故此啊妾身是来犒君的。”
廿廿点到即止,并不说破具体的缘故。
可是皇帝反倒放松下来,轻哼了一声,“还以为你心疼爷,原来却是犒赏。爷倒失望了”
烛光摇曳之下,廿廿眸光晶璨,“皇上若是病了、累了、困顿了,才是我该心疼皇上的时候儿可是眼前,皇上杀伐决断,恩威并用,使得朝堂风气为之一清……正是皇上意气风发之际,哪儿该是我心疼皇上的时候啊?”
“所以我才是来犒君的,只为想皇上表达我这满心里的敬佩还尚且不够……”
皇帝长眉轻挑,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向上的弧度来。
“治罪和珅、福长安,也是你亲自带人办下的,又不是爷一个人的事。”皇帝目光温暖,如这冬夜里跳跃的灯火,熨进廿廿心底。
廿廿轻声道,“若论这动狠的,妾身是钮祜禄氏,是天生的狼女,办起这样的事来倒是容易。可是便如这自古以来,都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的道理一样,妾身奉皇上的旨意,带额驸大臣侍卫们拿下和珅与福康安可是妾身却没本事稳定住他们两个遽然被擒之后的朝堂。”
“凭他们两个当年在朝中的地位,他们两个骤然被擒,必定引起朝堂巨震。若是在旁的朝代,或许都可能酿成一场大祸……可是再看皇上,不过十五天内,一切都已经料理停当,皇上将整个朝堂全都稳稳掌握在手心里,没人敢因这件事而又半点的异动。”
“皇上这睿智,不亚于列祖列宗打江山的魄力,妾身只敢佩服到五体投地。”
皇帝眸光轻暖,摇摇头,“爷也没做什么了不起的。”
廿廿轻叹一声,上前伸臂圈住皇帝的腰,抬眸定定仰望皇帝的眼睛。
“这便是皇上的圣君仁心之处。明明做到了历代帝王都做不到的杀伐决断便是当年康熙爷擒鳌拜、太上皇忍鄂尔泰和张廷玉,那都是要多少年的预备呢可是皇上不过一夕之间,前后总共才十五日啊!可是皇上却无半字居功,反倒说自己没做什么……”
皇帝眉眼舒展,揽着廿廿,故意逗着她往下说,“那你觉着,爷又做了什么了不得去?拿和珅和福长安,你都能办到,爷不过是擎等着现成的罢了。”
廿廿轻轻摇头,“所谓圣君者,当机立断,力挽狂澜,整肃朝纲而圣君者,却未必都有皇上这般的仁心。圣君易得,仁心难寻。”
“凭和珅大罪,皇上对和珅必定深恶痛疾,若按历朝历代的做法,当天子诛杀逆臣之后,便必定在朝堂之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大笔清算逆臣家属、党羽。”
“以和珅的大逆之罪,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可是皇上非但并未牵连和珅九族,便是和珅的妻子儿女,亦全都未受波及。即便这内里有十额驸和公主的缘故,然则他毕竟还另有其他亲人,皇上也一并放过。”
“便是和琳,本曾构陷福康安,用兵苗疆又曾掣肘,罪大于功,可是皇上还是给丰绅宜绵留了世职去,可见皇上恩遇之厚。”
“除了和珅和琳族人之外,更让妾身佩服的是皇上在朝堂之上的举措。皇上只追究和珅和琳,便是对曾经阿附和珅的大臣予以叱责,然则皇上并未当真施雷霆手段加以惩处。便是苏凌阿、吴省钦,皇上只因他们的年岁已经到了让他们休致回家,皇上还加恩准他们原品休致,保留了他们回家之后的待遇去。”
“而吴省兰等,虽为和珅曾经的心腹党羽,可是因尚未到年纪,而且依旧还有可用之处,皇上非但没有治罪,依旧还将他们留在朝中任用。便是前儿,皇上还授吴省兰为礼部侍郎,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依旧肯任用他,足见皇上这心怀之广。”
廿廿说着忍不住轻轻拍了拍皇帝的肚子,“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皇上这肚子里啊……”
廿廿说到这儿却不说了。
倒惹得皇帝心痒,抓着廿廿的小手追问,“怎么着呀?”
廿廿却随即皱眉了,摇摇头,“皇上的肚子怎么都瘦没了?不成,皇上这肚子里若连水米都不装了,那还怎么装其他的呀?”
皇帝这个无奈,长眉舒展,几乎露出一个微笑来。
他知道,廿廿自是听说了前儿个总理丧仪王大臣们,因为他哀恸沉挚,天颜减瘦,而联袂上奏,恳请节哀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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