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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岑府,深宅广院不亚于半个庄园,人际交杂,杂役这样的蝼蚁,莫说触怒了主子,光是碍着了赵坤,许是连副尸骨都无处寻了,出了杂役院子,最好连声响都别有,一身的破烂影子如果惊到了哪个主子,就是事端,是故一众杂役无人愿意出这个大院子,纵然外头锦阁雕梁,奴役眼中还是更看重自家性命的。

这奴役院子锁了不少的人命,傫下一辈子,还有什么可期盼的,一个个同命同囚,各自间照不照应的,已落得这步田地,也不甚重要了。

却说阮达当初来到这里时,无意间莽撞了一位白鬓老先生,机缘之下竟得了老先生不少照应,常常给他讲些规矩。

一日,老者见阮达清扫长阶落叶,便引着他往人工湖这边扫,如此才知,湖侧面的多层角楼便是藏书阁,白鬓老者正是守阁之人,两人约定,不对外人提起,便同意阮达可以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此修习。

如此两人径自小心着,秉烛夜读也有些时候了,渐渐熟络起来,老者并无儿女,见阮达资质礼仪并非不通,多有回护之意。

阮达自从父母仙逝便离开了学堂,嫡亲故友一个都没有,乞讨下狱,混迹于世间,从前的学识虽不精,但也无用武之地,这回纵然要利用睡眠时间,他也想修习自身。

识文断字之后,更希望自己有一日也能舞文弄墨,虽历来对于舞弄文墨上多有诟病,但总好过目不识丁,曾经父母管教之下可见,这也是父母遗愿。

是故小小年纪略略懂些奋发图强,老者欣慰,并不需要多么费力去教他,渐渐已可自学。阮达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每当夜深人静,偷偷潜入湖畔角楼,便异常潜心修持,纵然逃不出这岑府,只此一项上,也做到了四季无阻。

忽地有一天,白鬓老者一夜沧暮,不知如何就坏了喉咙,一夜之间成了哑伯,想在与阮达作诗吟对,已是不能,阮达问他,他亦不答,便是问的急了,他启笔沾墨,只道一些‘幸而教会了你’之类的话,在逼问他便也是‘为尔生声为尔生哑’,全是敷衍,他并不想透露,阮达也无法了。

至此,哑伯比划着,劝阮达坚持修学,角楼后门会为他而开,除此之外,再也帮扶不了更多了。

……

嘉靖五年

阮达在杂役大院活了下来,岑氏扩建宅院也早已完工,算算零散无举的日子,时至今日,阮达在岑府中,从了近十三年的奴役,只知府中人心凉绝,世态炎凉四个字虽不恰切,却也意犹未尽,如今看惯了这些,对世态这个东西,也没存几分好奇,守着哑伯,好歹觉得还有个故友。

看着杂役大院日渐凋敝,一墙阴晦湿涩,阿达偶然生出一丝盼念,也不过是想去城外山丘上,去看一看父母的坟头,是否已荒草丛生。

这个念想一晃而过,只剩自嘲,一日为奴,一生将奴,何况当年是抓进来的,赵坤定不会放自己出去,哪怕只有一日,又何来的自由。回想这几年逃出去的奴役,可谓逃出去的少,逃得掉的更少,倘若被抓回来的,能苟活残喘的更是没有,要直接打死,杀鸡儆猴。

岑氏在当地是大户,怕败坏声名,一般都是将逃逸的奴仆直接打死,若说果真能逃掉,炎凉世间早无亲故,阮达这些年有些受了惊吓,迷了心神,言语都少,风萧江滚尤泛惊惧,心中何来冲破束缚之念,束身束的久了,怎可谓活着,这一院子都是活死人罢了。

入了夏,这日在来庭湖附近,方见哑伯在门口,便见哑伯挥手叫他退下,原来是管家赵坤正在阁下会账,险些冲撞了,赵坤抬了眼,正见哑伯跟阮达使眼色,便出了声,唤阮达过去,难免要一番审问。

阮达远见赵坤一脸的燥热,心知不妙,猜出八九不离十应是账目合不上。哑伯在旁侧忙给添置了茶水,想叫他消火,这边又比划叫阮达好好跪下,心中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不及管家赵坤教训,倒是又有人进来,赵坤吐回去刚呷的半口凉茶,忙起身迎人,阮达不敢直视,但知道刚坐下的必是主子,阮达低下头去,眼角余光扫过来人,是个女子,并未盘发,并非姬妾,应是小姐之类的正经主子,一身娇黄的裙裾,说话倒快,还没坐定,便对赵坤吩咐道:“赵伯会账呢?”

赵坤:“正是,三小姐来找书?那我别处去会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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