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弘嘉身穿一件月白色襜褕,头戴一顶白鹿皮弁,他神色漠然地朝元承光走来,一眼都没有看他,径直坐在他右边的席位上。
元承光的心头略微一松,还以为他不会来了。这样重要的宴会他要是缺席,那未免太可疑了。可是,就算他来了,也并不代表今晚不会出事,他会时刻紧盯着他。
几乎在元弘嘉落座的同时,曹克苍老尖利的声音回荡在舒庆殿宽阔的大殿中:
“皇——上——驾——到——”
元承光与殿中其他人一起叩拜行礼,高呼“万岁”。他微微抬起头,用余光瞥到陛下走到御座前坐下。他先抬起了左手,随即放下,说道:“诸位免礼,家宴不必拘束。”
“谢陛下。”
众人齐呼过后,元承光直起身来,暗暗松了好大一口气,这才发觉手心一凉,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竟然渗出了冷汗。
早在今天上午,元承光以敬献贺礼的名义入宫觐见。在他交给曹克转呈陛下的锦盒中,除了一柄玉如意,旁边还放着半块宗主令。
果然,元宁熙见到靖云的信物以后,立刻让曹克秘密召见他。元承光将计划和盘托出,告诉陛下,夜宴前会由叶羽假扮成叶昂,带领数十个伪装的北军入宫,需要陛下派人悄悄打开清化宫的密道,叶羽等人会从密道抵达舒庆殿待命。
如果夜宴生变,陛下即可打开舒庆殿的密道大门,让殿中宗室进入密道避难,而密道中的叶羽等人则出来,以偷带入宫的兵器随机应变。
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陛下如果在开宴时抬起左手,这就代表叶羽等人已经顺利进入了密道,有了这支可靠的后援,元承光总算可以安心几分了。
此时,殿中歌舞升平,众人觥筹交错。
开席后不久,元宁熙向曹克使了个眼色,曹克点点头,十来个小黄门两两并行,将舒庆殿的各门次第关上,轻手轻脚地插上门栓。
这一番安排,除了元承光以外,殿中的宗室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还在按着辈分座次轮番向陛下和太子敬酒。
元承光左边坐着开宇,时不时缠着他说话;他的右边坐着的弘嘉,对他视若无睹。
元承光一边应付着开宇,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弘嘉。他注意到,元弘嘉几乎没怎么动桌案前的酒菜,目光时常望着陛下,以及陛下旁边乳母怀中的太子。
“承光哥,这栗子糕好吃,你尝尝。”元开宇朗声说道。
元承光盯着他递到嘴边的淡褐色糕点,闻到一股浓郁回甘的栗子香味。夜宴的酒食是宫中尚食局准备的,有曹克把关应该稳妥,想必元靖云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推测有问题的是南军。
元承光张开嘴,正要一口吞下开宇指间的栗子糕,那抹一直停留在他视野中的白影,蓦地一动。他转头一看,元弘嘉起身离席,避开众人朝南面的偏殿走去。
“你吃吧。”元承光拂开了开宇的手,也站起身,放轻了脚步跟在弘嘉后面。
这时,元承光离弘嘉有数步之遥,跟着他走近了通往偏殿的走廊。
大殿内的歌舞喧嚣渐行渐远,廊上的灯影影绰绰,元承光看着弘嘉俊逸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竟生出了几分怯意。
于是,元承光仿佛给自己壮胆一般,刻意高声问道:“弘嘉,你这是去哪儿?”
“我去哪儿,不关你的事。”元弘嘉的脚步未停,也没有回头。
“那你可就说错了。”元承光一个箭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右手抓住弘嘉的左肩,脚下猛地一扫,弘嘉立刻失去平衡,俯身向前倒下。
元承光一把扯住弘嘉的后领,在他即将落地前稳稳抓住他,再轻轻放在地上,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
“你!”元弘嘉拼命扭动身子,猛烈挣扎着,“你放开我!”
“你今晚哪儿都别去,就在这儿老实呆着。”元承光用膝盖顶着弘嘉的后背,扯下脖子上的领巾,将他两只手腕牢牢捆住。
元承光站起身来,拉着弘嘉的臂膀,帮他靠坐在殿中的一段雕栏前面,再将他的双手绑在雕栏的栏杆上,凭他的力气,不可能挣脱得开。
元弘嘉恶狠狠瞪着他,眼神像刀子般凌厉,秀丽冷漠的嘴唇上渗出大颗血珠,滑过白皙俊美的下巴,滴落在月白色的衣襟上。
元承光见状,不由得一怔。刚才他分明拿捏着力道,确信没让他的脸磕在地上,嘴巴怎么会流血?这时,他注意到弘嘉的唇上,带着些若有若无的齿痕,他才明白过来,是他刚才挣扎时,自己咬破了嘴唇。
果然,弘嘉还是这么讨厌别人碰他。元承光心中不忍,蹲在他面前,伸出指尖想要拭去他嘴角的血迹。
元弘嘉皱着眉,扭过脸躲开他的手指,冷冷说道:“元靖云找过你,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