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月朗星稀,封峻出了大帐,径直朝东辕门走去。
夜色笼罩在陷阵营广阔肃穆的营盘上,他穿过鳞次栉比的营帐,巡夜值守的兵士纷纷朝抱拳行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然而,封峻似乎听到了,夜风裹挟着干燥的沙尘,徐徐送来了东辕门外的隐隐喧嚣。
顾良才在月色中迎面匆匆走来,停在他面前。他低声问顾良才:“来了多少人?”
“一个。”顾良才简短答道。
“刘坚一个人来的?”封峻一愕。
“嗯,”顾良才眉头紧皱,“这人实在不好对付。”
封峻与顾良才错肩而过,继续向东辕门走去。正如他所料,小黑可以带她走山道绕过官兵,却避不开陷阵营附近密布的探子,刘坚果然来要人了。
这个时候,刘坚的官职是都督朔州诸军事,龙骧将军,领朔州刺史。而封峻的官职是都督朔北诸军事,以奋威将军领陷阵营。
以行政等级来说,二人属于一级督区和二级督区的上下级关系;以军阶品秩来说,刘坚是三品,而封峻是四品。
因此,封峻没有想到的是,刘坚的官职和军阶都压过他一头,随时可以调用直属的朔北军,可他竟然单枪匹马来会他。
封峻走近东辕门,在黛色星空掩映下,辕门内外点燃的火把将门口照得透亮。
辕门外站着一个年约三十七八的白净男子,他身穿一套黯色褶绔,腰间没有系刀,而是挂着一块碧绿的玉佩,手中还摇着一柄折扇。
封峻走上前,朝刘坚抱拳一礼,说道:“卑职参见刘刺史。”
刘坚看着他一笑,狭长的眼睛眯成线,朗声说道:“哎呀,封老弟,你可真是让我好等。”
“营中军务繁忙,还请刺史恕罪。”
刘坚挠了挠执扇的手背,又说道:“你这陷阵营真是,蚊子也太多了,都入秋了,竟然还如此猖狂。”
“这么晚了,刺史有何贵干?”封峻紧盯着他。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刘坚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刚才收到了两条消息,迫不及待要跟封老弟分享一番。”
“卑职洗耳恭听。”
“这第一条嘛,元靖云犯了死罪,证据确凿,陛下已经罢免她的宗主之位,褫夺了她的封号,还查抄了她的公主府,将她从元氏籍册上除名。”
封峻暗暗一惊,竟然这么快?看来他们早就做好了赶尽杀绝的准备。
刘坚对他一笑,眯缝眼中闪出一道精光,慢悠悠地说道:“至于这第二条嘛,我很快就要调任入京了。”
“卑职恭贺刺史高升。”封峻又是抱拳一礼,这才渐渐回过味来。
“等我走了以后,朔州刺史的职位空缺。你也知道的,明年就要北伐了,大宣正值用人之际,戚太尉历来对你青眼有加,像你这般出类拔萃的将帅之才,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机会。”
封峻听他说到“刺史”二字,心跳渐渐加快了。
刺史是三品。自大宣建国以来,但凡出身寒门的武将,无论军功如何显赫,从来没有超过四品的。这像是一道看不见的铜墙铁壁,隔绝了天上地下,只要他能跨过这条鸿沟,便会成为大宣首位寒门刺史。
他还只有三十二岁,正值壮年,漳鹿大捷时,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才干,将来还会有无数平步青云的机会,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妄想,突然间变得唾手可得。
封峻深吸了一口气,敛住了躁动的心神,看着刘坚问道:“有什么条件?”
“条件很简单,”刘坚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只需封老弟交出元靖云。”
果然如此,封峻的心慢慢冷了下来。如今她已经一无所有,不仅不能带给他任何好处,还会给他惹上一大堆麻烦。况且她对玉恒……
封峻骤然咬紧了牙关,不愿再去细想。
刘坚慢悠悠摇着折扇,又开口说道:“你要是担心面子上过不去,这也好办,我明日带些个朔北军,来这儿做做样子,想必旁人也能明白,你是迫于无奈——”
封峻骤然打断他,冷冷说道:“元靖云不在我手上。”
“什么?”刘坚摇扇的手蓦地停住,笑意僵在脸上,“你是有鲲鹏之志的人,总不会糊涂到为一个女人断送前程吧。”
“卑职说了,元靖云不在我手上。”
“这么说来,你是铁了心要保元靖云。”刘坚恢复了笑容,缓缓摇着手中的折扇,目光幽幽地盯着他。过了半晌,他微一抬手,门口一个陷阵营兵士牵来了他的白马。
刘坚啪地合拢折扇,翻身上马后,居高临下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封老弟是聪明人,可千万不要学这入秋的蚊子,不识时务,自寻死路。”
封峻没有说话,看着刘坚扬鞭策马,驰入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
夜色越发浓厚,进入了黎明前的最后阶段。
封峻转身进了辕门,朝营区的北面走去。顾良才果然在那儿,跟一个队官说着什么,一见他就匆匆迎上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