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传来的这声惨叫,也不知是放绳的兵士手软,还是绳子断了,大概有个兵士从半空中摔下来,以这样的高度来说,恐怕是活不成了。
紧接着,城外响起了一声号角的鸣响,像是投入池塘的一块石子,立刻惊起了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号角声。
这是建州军哨岗的信号。显然,他们已经发现了城墙边槌着大量黑衣兵士。
几乎在须臾间,在顺辽城外四个方向安营的建州军,就训练有素地隔着护城河摆好了架势。
下一瞬,如同暴雨一般密集的箭簇,朝着城墙边的兵士呼啸而去,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一轮接着一轮,似乎永不止息。
终于,箭雨止住了。
城墙上被射得千疮百孔的兵士,已经被同伴拉了上去。
元承光掩护在高高的敌台上面,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一切,简直欢喜得直搓手——
草人借箭!
他一拍脑袋,居然就想出了这样好的法子。他得意洋洋,迫不及待地下了敌台,来到城墙下,兵士正在将草人身上的箭取下。
元承光大略看了下,草人身上的箭,少的有十余支,多的有数十支,照这样的架势,四千个草人起码有十多万支箭!
他正美滋滋地盘算着,突然晴天霹雳般想起个人。他怔了一会儿,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翻身上马,奔驰在一片朗朗月色中。
?
元承光来到城北时,几乎家家户户都黑灯瞎火的。
他远远看见有一户还亮着灯,不由得心念一动——戚澜果然在等他。
元承光缓步轻蹄来到这处民宅门外,拴好了马,有些犹豫地推开了虚掩的院门,走进了被室内烛光暖暖照亮的院中。
元承光抬眼一看,戚澜正靠在门边,叉着腰看着他,想必事先听到了他的马蹄声。
戚澜没有跟他客套,朗声问道:“你这草人借箭,成了吗?”
元承光在院中站定,答道:“成了。”
“借了多少支箭?”
“大约有十多万。”
“够了吗?”
“应该够了。”
两人就这样短兵相接般一问一答,话说到这里,一时沉默下来。
元承光看着她窈窕挺拔的身影,被屋内的灯盏洇出一圈光晕,竟然难得的感到有些不自在。他犹豫了一阵,一开口竟然有些磕巴,说道:
“那个,多……多谢你。”
“谢我?谢我干什么?”戚澜看着他,语气轻快了几分。
“多亏你带着军户赶制草人。”
“就只有这个?”
“还有挖壕沟。”
“这就没了?”
“还有很多。”元承光不由得叹了口气。
戚澜一脸挑衅地盯着他,说道:“敢问镇西将军,我做的这些杂七杂八的事,难道就没一件耽误了你的正事?”
元承光眉头一皱,知道她有仇必报的脾气,必定要找茬扳回一局。以他跟戚澜多年斗智斗勇的经验,首先这气势上就不能输给她,于是,他对她高声说道:“哎我说你,差不多就行了啊。”
戚澜走到院中,来到他跟前,抬头看着他,说道:“不然呢?又让我滚回郁阳?”
这话正戳在元承光的痛脚上,他自知理亏,舌头开始有些打结,说道:“你……你又发什么疯。”
“我是疯。”戚澜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要是不疯,现在就该坐在临安王府,品茗熏香,锦衣玉食,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弄得一身臭汗,还要挨骂受气。”
元承光不由自主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几分,说道:“大不了,你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说你,行了吧?”
戚澜杏眼一瞪,亢声说道:“本小姐历来我行我素,谁管你说不说。”
元承光看着她,不禁轻笑了一声,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犯傻,便移开了与她对视的目光。
他无意中垂下眼帘,视线正好落在她的右手上。他看得不太清楚,也没想那么多,伸出手一把抓起她的手,对着屋里的灯光,凝神细细看着。
这只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泡,有的已经磨破,露出嫩红的创面,另外还有些新鲜的割伤,应该是这两天赶制草人时,被粗粝的稻草划破的。
元承光眉头皱起来,说道:“怎么伤成这样?我那儿有紫桂膏,明天……”
他话还没说完,抬眼看到她的神情,一下就愣住了。
此时,戚澜一脸倔强地看着他,眼眶发红,那双杏眼中闪现出几点泪星。她轻咬了一下嘴唇,不肯让自己落下泪来,含嗔带怨地骂道:
“元承光……你真是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