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道:“世上容貌相似的人有许多,令姑娘想起至亲,抱歉。”
“你为什么——”她含泪的话只说出一半,又将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待平复了心绪,她强笑道:“我知你不愿草率,倒也无妨,是我偏执太过。”
白衣青年沉默不语。她望了他片刻,微笑道:“只顾着闲谈,倒忘了正事。北街客栈有位游吟师唱得极好,不知你今晚是否得空,可陪我一道去听么?——今晚讲安和宗的故事,大约比你手中那本《和宗纪》有趣。”
他道:“好。”
她嘴角便噙了欢喜,小心称谢告辞。
日暮,客栈。
因游吟师在,客栈较平日热闹许多,附近男女老少争相前来,店内座无虚席。待空音抱琴上台,白衣青年如约而至。
邀了他落座,苏凛因见店伙计忙不过来,道:“我去柜台要些茶点。”叶晞拉住他,笑道:“我去。”
见苏凛含笑目送她离席,白衣青年忽问:“苏公子家住荣陵?”
“叫我苏凛便可。”他笑道,“是在荣陵,以铸剑为业。”
“年几何?”
“十八。”
白衣青年点点头,又问:“叶姑娘有十五岁了罢?”
“初春刚满十六。”
他望着正与店伙计说话的叶晞,微笑道:“两位是旧交?”
“这倒不是,”苏凛道,“叶姑娘前些时日路过荣陵,我恰需四方游历,便央了她一起出行,幸得不嫌。”
白衣青年还要问,见叶晞已别了柜台往回走,便收下话来。叶晞落座,不多时伙计便奉上茶与茶点,他饮了一口,赞道:“好茶。”
三人闲谈几句,便听空音拨弦道:“我今日讲的,是开国帝安和宗的故事。诸位且听——
“烽火连空雪影昏,黄沙莽地暮云沉。将军令号将君死,战鼓声擂战骨坟。
万骨枯,一将成,骨哭沙场将不闻。可怜明月秋心寄,何日休兵还此身。
“这首诗,且说战场杀戮残酷、征人渴望休战之情景。狼烟烽火,铁马金戈,不知多少征人战死沙场;明月万里,秋声悲壮,又惹得多少思妇落泪闺房。”
讲了诗题,她便开始讲安和宗为阻止杀伐、匡时济世,愤然起义,与定昭宗共同剪除康国暴政,安定天下的事迹。
“五百年前,安、定本为一疆,国名为康。康国历经十七代暴君,已是哀鸿遍野。康厉帝即位后,不思整顿朝野,反大兴征伐,一时民不聊生。当此之时,一位英雄横空出世,救康国民众于水火,这便是今日的主人公,安和宗赵衡。”
空音手执拨片,将开国帝的传奇娓娓道来,少年学艺、云游天下、初露锋芒、领兵起义……诸多事迹在她口中仿佛再现一般,直令听众如身临其境,情绪激昂。
传闻和宗云游四海时结识了数位奇人,后皆辅佐他挫败康军,被尊为开国元勋,其中一位便是帝王师——北山居士。谈起安和宗访北山居士,空音道:
“第三次拜访,北山居士终于下山,阵前用兵布阵,助和宗以十五万铁骑大破康军五十万。至此,康军主力已灭,康厉帝穷途末路,再无力回天。
“……康国已破灭,安、定难相容。定昭宗反目,安和宗欲请北山居士再次出山,居士却辞去帝王师一职,隐居去了。其时天下纷乱,人人自危,已超出和宗‘以战止战’之本意。和宗冥思三日,终悟帝师之行,与定昭宗会盟而谈,以平野关为界,各自立国,安、定之名,流传至今。”
故事讲完,听众喝彩。有人问:“空音姑娘,北山居士那样厉害,怎么不见史书记载?”
空音笑道:“北山居士只是稗官野史口耳相传的人物,正史并未记述其人。不过诸位若愿意听,我这里倒有一个不成篇章的故事。”
“姑娘快讲!”
她便弹唱道:“话说这位北山居士,不见其貌,莫知其名,因居于北山,故号‘北山居士’。”
“空音姑娘,这北山是哪个北山?”有人笑嘻嘻地打岔。立刻有人呵斥他:“要你多嘴!”
“前面说道,北山居士得和宗尊为师长,建制后却归隐了山林。因治理天下繁难,和宗又数次亲请出山,均遭拒绝;最后一次请教,和宗言辞极恳切,终于打动居士,许世世为客卿太傅,只教公子文德武艺,不问政治。”
“世世太傅?要是居士后人起谋逆之心,怎么办?”
“你再打岔,我就把你扔出去。”空音笑眯眯道。
听众笑道:“姑娘别理他,快继续讲罢!”
她便继续拨弦唱道:“居士后人亦称北山居士,教习公子文武。如此传过五代,到安仁帝时期——诸位,安仁帝赵朋即位前曾有一次变乱,是什么?”
“宸宫之变!”有人抢道。
“正是宸宫之变。”她笑道,“正史记载,宸宫之变为公子宇带兵逼宫,公子朋紧急调动兵马来救,这才平息变乱,恢复朝纲。但有野史称,北山居士也曾护驾有功。
“北山居士原是公子宇、朋两人的太傅,公子宇不满其偏心公子朋,逼宫前单独宴请太傅,命守卫收了居士佩剑。居士入座,却不宴饮,公子宇掷杯为号,埋伏的刺客尽数动身——”
讲到这里,空音故意顿了顿,立刻就有焦急的听众问:“后来如何?”
“后来?”她笑吟吟地拨弦,“后来北山居士徒手绝杀刺客,从公子宇手中收回佩剑,往公子朋处救援去了。宸宫之变,由此平息。”
弹唱完毕,空音躬身道谢,听众纷纷喝彩打赏。叶晞三人吃着茶点,等人散去之后才上前。或许是与叶晞两人熟了,她只微笑道谢,直到白衣青年到身前时才深鞠一躬,笑道:“多谢。”
白衣青年微笑,转身回座,空音眼角一弯,叫住他:“公子。”
“何事?”他回头。
她再次鞠躬,郑重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