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他将怀中的女子抱至屋中,仔细照顾着,不论是喝茶喂药,擦拭创口,不曾假与人手。平素里温柔和蔼的庆王此刻并不大温柔,一张润玉的脸黑沉沉,前所未有的冰冷。帘外的御医战战兢兢,此毒虽不棘手,可瞧着这样的庆王殿下,竟觉着自己像是碰到了闻所未闻的罕见奇症。
直到有人通传,萧辰又小心叮嘱帘外候着的御医一番,才肯作罢。
行至正殿,瞧着那已被鞭笞的奄奄一息的女子,眸中的寒意并未退散。
“你可是觉着我蠢钝如猪,瞧不出你这些把戏?”他开口,连声音都不似往常的温文悦耳,如坠寒冰,冷涩凝绝。
那女子咬咬牙,吃力的抬起头瞧着尊位的华衣男子,心中有所动摇,却蓦的想起乌发黛眉女子的话,狠下心来。
“我不过是爱慕殿下,想让殿下瞧我一眼,使了些手段,想在千钧一发之时展露一番,令殿下刮目。不曾想,被圣女抢了先机。”女子气若游丝,也不再有殿上舞剑时的盎然生机。
“那鹄爪中之毒呢?”
“并非我所为。我从未想过要害殿下。”那女子愣住,眼中惊慌。
“你的意思,便是老四知晓你此番作为,加害于我?然再推脱与你?”萧辰嗤笑一声,如坠冰泉,“老四何苦用这些拙劣手段,得不偿失,本就不得圣宠,又怎能再惹圣怒?老四也断不会轻信你这样的女子,教你守口如瓶。你分明有着大好时机将鹄制服,却偏生犹豫再三,待那鹄袭完圣女才将其斩杀。你说为着我,我却也不信。”
那女子发尽散乱,身上的伤令人发指,她却伏在地上,似断了念想,不再吭声。
“张骥,看来你是怜香惜玉了,下不去狠手,她如今还这般顽劣。”萧辰冷笑着,耐心全无。
“是属下失职,属下定当加重刑罚。”张骥瞧着女子伤痕累累的残躯,心中五味杂陈。他素来不对女子手下留情,何况还是殿下吩咐过的,可这女子承受了诸多刑罚,也未曾松口,坚毅如此。
萧辰拂开月白的袖子,行至女子身侧,缓缓抬起那张曾清冷绝伦的脸,狠厉至极:“挑拨贵胄,其罪当诛。可你让她受尽诸般苦难,我怎能让你轻易死去?”
她,指阿沇。
入夜,格外静谧。
帘外的御医已尽数退下,只余萧辰与昏睡的阿沇。
“你向来机敏,这个时候怎生如此愚钝,且看不出这些计谋?又上前挡着作甚?”修长的指抚上女子白皙的面庞,似有不忍。
床上的女子不知梦到了什么,呻吟起来,似折磨,如屠戮。
萧辰拧了拧眉,紧紧握住那只拽住被褥的手,不再放开。
阿沇沉沉睡着,只觉着后背火烧火燎,疼痛难抑。梦中的一切都十分模糊,一会儿是孩提时期父亲教她射箭之术,她年纪虽小,却十分坚毅好强,手中磨破出血也一声不吭。若不是母亲夜里赠与她新纳的护腕,也断然不会发现。在她那样的年纪,旁的女子恐怕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落泪,她却猎尽飞禽走兽,从不惋惜。
后来,她与萧煜同住宫中,曾有受人唆使的宫女将圈养的毒蛇放进内寝。萧煜怕她惊慌,将她护至身侧,她却十分冷静,挥烛驱之,抬腕断其七寸,血溅于面,不曾畏惧。那时,方才八岁。
她与萧煜比剑树前,萧煜怜惜,总是让她几分,她觉着恼,招式也尽拣狠厉,步步紧逼,招招致命。萧煜不料她动真格,不慎被刺,披数创。她瞧着血淋淋的伤口,心中也不甚动容。
可是,她这样一个冷冽无情的人,竟在那畜生扑向萧辰时觉着害怕,慌乱无措。她分明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只需抬腕便可将那畜生制服,而她却用了万千柔弱女子才会选的蠢笨手段——将身侧之人紧紧护住。她这十六年过的走马观花,不曾在自己的脑中留下过什么人的影子,只是这一次,在她昏厥之时,她分明瞧见了一张如玉容颜。
阿沇醒了,对上了那双在她闭眼前曾紧锁住她的眸子,那双眼的主人也紧紧的,正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