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没有说话,但她根本不相信,亲耳听到的如何,有时即便亲眼看见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是真的,这世上虚虚实实的事情实在太多!但她确实已有好些天未见到皇兄了,前两次求见均被皇兄宫外的小宦官阻拦了,说是皇上近日抱恙病体不宁。宁国何尝不明白,甘露之变后皇兄曾试图寻机摆脱困境,无奈仇士良似有觉察,比之前更严密地操纵皇宫,紧握着神策军的大权,听说皇兄每日上朝他也寸步不离地在旁监视,皇兄实际已是被他囚禁在宫内了。
又经过几次请见后,宁国才得到了一个与皇兄见面的机会。见到宁国出现在面前,皇兄的目光闪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然了,嘴角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皇兄似乎真的病了,曾经饱满的两颊深陷下来,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想起皇兄曾经何等的意气风发,一心想复兴大唐盛世;想起皇兄曾经那样地勤于国事锐意进取,可宦官专权党争严重藩镇割据的朝廷局面却让他举步维艰处处掣肘,终于落到被阉贼乱党控制!满腔悲愤在宁国心头翻涌,她强忍着想不流泪,但泪水却不争气地滚落了下来……
谈起令狐楚,皇兄仍感伤不已。身为才华纵横政绩斐然的历朝重臣,令狐楚从不骄不倨,在地方任职能安抚一方百姓忠于朝廷,在京都任职能不屈于权势秉正直言。“生为名臣,殁有理命,终始之分,可谓两全,令狐楚不虚此名,”文宗喟然长叹了一声又道,“朕已下诏追赠其爵号,赐谥号‘文’,令狐绪作为长子承其世爵,令狐綯文才武略酷肖其父,朕本欲拔擢其位夺情起复,只是无奈仇士良从旁作梗。”他有些歉意地望着宁国。
宁国正专注地听皇兄说着,见他投来关心抱歉的眼光,忙微微摇头道:“国家礼制所定,百善孝为先,皇兄不必为难。”
文宗凄凉地一笑,不免有些自嘲地道:“朕不过是愿朝堂上有人可用而已。”
此话让宁国心中一酸,泪水又盈了眶,忙掩饰地低下了头,又听到皇兄幽幽地叹道:“只是,这一来将你终身大事又耽搁下了。”
宁国抬起头,淡淡一笑:“臣妹正想多陪陪皇兄和太后,”她将话题转了回来,“听说令狐楚的临终遗表为李义山所撰?”
见皇兄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宁国坦诚地望向皇兄进言道:“此人的才华宁国深知,令狐楚生前曾力荐此人,称其不世出之才,有安邦定国之能。听说此次科举亦排名在前,皇兄为何不用?”
文宗抬眼望了宁国一下,见她正充满期盼地望着自己,他岂会不知宁国对此人甚为关心。那日在朝堂上他有心想要提拔李义山,果然仇士良提出了反对,文宗心知仇士良有挟私报复之意,本想置之不理,但不料朝中好几位大臣均声称李义山一意攀权附贵,而且背师弃妻,品行不端。文宗犹不肯轻信,及至问到令狐綯之时,令狐綯跪下垂泪禀道:“父亲爱重义山胜过令狐门中子侄,亲自栽培极力推荐,这是众目所见之事,可父亲临终之时唯盼见其一面,却屡招不至……”
想到此,文宗缓缓摇头道:“朕一向亦认为令狐楚有识人之明,此人又是令狐楚关门弟子,朕本也欲提拔任用。但不唯仇士良当庭责备令狐楚重才不重德,朝中众臣亦多认为此人行止不端,擅于攀附权贵……”见宁国一脸震惊不肯相信,文宗垂下了眼,宁国终究还是太年轻啊,她不能明白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奔着她的地位身份而来,而人心是最难读懂的!身为兄长,他真的不想让唯一的同胞妹妹伤心;而身为帝王,他此时也与平常人没什么不一样,他只想保护好自己最爱的亲人不受伤害。文宗轻叹了一声:“身在皇家的宿命决定了我们要看的人生百态多于他人,要经历的……”他苦涩地一笑不再说下去,下了结论,“此人——不堪,朕只想让你安全些!”
回到自己的宫中,宁国心中仍是一片茫茫然,是尘事变化太快还真的是自己看走了眼?她取出一直珍惜保管着的那幅春日牡丹图,凝目望去,各色牡丹争相斗艳,居中那朵栩栩如生娇艳无比的牡丹让她一下子恍惚回到了两年前的春日,一袭青衫的他笑意盈盈地望着自己,玉树临风一般,衬得后面的花海都黯淡了。虽然隔了两年,这一幕却时时出现在她的梦中,不!她不能相信他会这么快地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猛然地,宁国想起渠成也带来了一幅牡丹图,他是受华阳之托交给自己的,当时自己就疑惑华阳为什么要送给自己一幅这样的绣品,难道华阳是要告诉自己什么?宁国急忙唤春瑶将华阳绣的牡丹图取来,望着那明丽鲜活的色彩、摇曳生动的花姿,精美细致的绣工,华阳只是看了几眼玉溪的画就能将它重现得如此真切,而且让玉溪的画更加灵动有神,她是有多用心啊!绣品上的一针一线都似在倾诉着华阳的深情,曾经刺绣这样绣画的华阳真的会因怨恨而离开人世?宁国怎么也不肯相信华阳会如此?更不愿相信玉溪会是如此薄情之人!但皇兄是绝不会骗自己的,他说李义山订婚王茂元之女是确凿无疑的事!
为何众口一词的指责玉溪?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宁国只觉得心乱如麻,猛然地她想起了将此绣品送交来的渠成,他应该是华阳最后见到的人之一,华阳既将此托付给他之时,是否还有什么言语托付?沉吟了一会,宁国按捺不住自己心中巨大的疑问,叫了浣月进来:“换装,我要去一趟神策军校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