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绢的话音才落,果然有宫女来禀报:“宁国长公主到!”
众人都将眼光转向门口,果然见宁国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一身简约便装身佩长剑却依然风姿卓绝,英姿飒爽中不见半点畏惧羞涩和矫揉造作之态。
仇士良本是因最近掰倒了王守澄而借机上位,甘露之变中他又反手控制住了皇上,将作对之人尽扫才得以大权独握。但他本不常在内宫进出,故已有许久未见过宁国,此时陡然见到便被她从容威严的气势折服,心想怪不得都赞宁国长公主是最神肖武后之人,他不由地躬身道:“老奴见过长公主。”
宁国睨了他一眼,虽恨不能立刻一剑就劈死这个阉贼,无奈皇兄已被这些乱贼所挟制,只得淡淡地道了一声:“公公免礼!”又转身向玉溪道,“多日不见,道长可好?”
玉溪不想真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宁国,不免心潮激动,行礼作答:“长公主安!玉溪尚好,文安大师甚是挂念长公主!”
宁国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过脸向太后道:“太后,这位就是我曾向太后提起过的玉溪道长!”
太后颔首点头,似乎真的忆起了宁国所提过的事,点头笑道:“果然仙风道骨,气宇不凡。”
仇士良见没人搭理他,不免有些讪讪然,自己只得慢慢向宫门口走去,快到宫门口时,仿佛想起来什么,又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宁国一眼。
宁国一心只在久别方得一见的玉溪身上,没有察觉到仇士良那不怀好意的目光,倒是令狐綯注意到了,有些担心地望着仇士良的背影。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宁国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盯着萧瑟风中的落叶发呆,她越来越体味到这句诗里的无奈了。那日幸得令狐绢消息灵通,临机应变,玉溪方得以平安出宫。也幸得令狐绢通风报信,众侍女们一起相助,她才得以出了凤阳宫见了玉溪一面,但也就只是那么匆匆地一见,他们甚至未能说上几句话。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真的是她想得太简单了,李义山和她之间的缘份不过像一根藕丝一般,纵然依恋,纵使拖得再长,但却是纤细无比。
太后那日见了玉溪之后又将她留了下来——如若不是借这样的机会,她们母女现在也是难以见上一面的!甘露之变后,事前一无所知的她也被宦官监禁在凤阳宫不准与太后、皇上见面,这偌大的皇宫竟成了他们的囚室。因顾忌周围众多的眼线,太后流着泪只道了一句:“谁要你生在帝王家!”
宁国想起了与文安别离之前,文安对出生帝王之家和无法把握自身命运的叹息,看来文安早已预见了自己的将来,只是不忍打破自己的梦境而已。她现在深深地体会文安公主为何会在父皇鼎盛之时选择了这条外人看来扑朔难解的出路,贵为公主,如若不想接受命运的摆布,竟只能出家!难道自己也只有文安公主这一条路可走么?想起玉溪曾因她的身份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而叹息,而现在自己却更羡慕他的逍遥与洒脱而不可得……
“公主!”令狐绢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在她身后一声轻唤,替她披上一件披风,“这里风大,小心受寒。”
宁国回头望了令狐绢一眼,甘露之变时,是令狐绢闻知消息及时带人赶来将太后和她护卫了起来,甘露之变后,又是令狐绢来回在自己和太后、皇兄之间牵线联络。如若不是令狐绢,他们母子之间的唯一的音信都会被这些阉贼隔绝。宁国一直很是感激,但玉溪来的那日,令狐绢在仇士良面前的表现不仅让众人钦佩,也让宁国产生了一点疑心。仇士良目前大权紧握,不但控制了宫中禁军,连长安城也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这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而令狐绢却能当着众人的面在谈笑间调侃、讥讽他并能让他愠怒而不发,这可是没几个人能做到的!
但是无论如何,令狐绢是多次帮助了她和太后的!这么一想,宁国不由地又打消了疑虑,向令狐绢问道:“外面有什么消息没有?”
令狐绢有些迟疑地望了望她,但还是开口了:“现在全城正搜捕玉溪,我兄长只能安排他早点离开……”
宁国一惊,坐直了身子:“为何?”
令狐绢垂下眼睛,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竟要告诉宁国,但她不愿见宁国纠缠在情伤之中不得自拔,轻声道:“他写了两首关于时论的诗。”
宁国忙道:“什么诗?让我看看!”
见宁国眼中竟一片恳求的神色,令狐绢环望四下无人,从袖中取出一块薄帕,上面果然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宁国忙一气读下去,但当她读到“鬼箓分朝部,军烽照上都。敢云堪恸哭,未免怨洪炉”之时已泪如雨下,令狐绢忙劝慰她:“公主当心,别让人看见。”
宁国闭紧了眼睛,克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心中却波滔汹涌。李义山的才气她是知道的,但他一布衣之人,竟在宦贼横行之时敢于直言痛斥,诗中渗透着对宦官当道的愤慨、对皇上用人不当的批评和对蒙冤致死大臣的哀婉。她更知道此时在多少高官贵宦均三缄其口之时,李义山写两首这样的诗代表着什么!她睁开眼睛紧紧抓住了令狐绢的手,急切地道:“告诉令狐綯,一定要安全送他出城!”
令狐绢不失同情地望了她一眼,宁国很久不曾提起令狐綯三个字了,若是她自己的事,想必她说什么也不会开口求令狐綯吧。令狐绢不由有些惆怅地点点头:“公主放心!好在他秋闱无名,目前知道他身份的人还不多,”她顿了一下,神情里又有一丝担忧,“只是他这一去……”
宁国知道令狐绢没说完的话中之意,玉溪此次得罪宦官颇深,纵然能平安脱身离开,但他以后的功名也只怕是难成了!此外,他这一去,他们之间唯一的一丝细线也断开了,天高海阔,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她现在才想起来自己有很多话要对他说,可那日匆匆一面时她竟只会傻傻地望着他,什么也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