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宁国辗转无眠,异常烦乱,见服侍的宫女都已进入熟睡之中,她索性蹑手蹑脚地溜出寝殿,想到外面透透气。月色下的凤阳宫更是幽美,这座宫殿素来居住的都是当朝最得宠的公主,皇兄一继位就将这所宫殿修缮一新赐给了她,宫中各处设计得精美绝伦、别具一格。宁国一向也认为凤阳宫是她的最爱,但现在她却感到这里不过是一座无形的禁宫而已。
今夜的月亮并不明耀,夜风也清冷得有些凛冽,宁国却觉得这冷意让烦闷的心安静了不少。她信步走进花园,月光下有人正独自坐在园中的秋千架上悠然地摇荡着,这么晚了,是谁这么有雅兴?宁国本不想惊扰别人,但细看却是令狐绢,她竟然也未入睡!
宁国缓缓走了过去,却见令狐绢坐在秋千上仰头望着空中清寒皎洁的月亮,月华在她身上洒上一层淡得有些诡异的银光,衬得她有一种异于平日的美丽。宁国站在她身后静静地望着,令狐绢似乎仍未察觉有人的到来,若有所思似的沉浸在心事之中,曾经那样嬉笑任性的她此时却于安静中带了无尽地落寞。
忽听令狐绢悠悠地开口道:“公主为何来了却不说话?”
哦,这鬼精灵!到底还是被她发现了。宁国一笑,也不在意她的失礼,径直在她旁边的一个秋千上坐下:“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在想——”令狐绢并不转头看她,仍望着月亮道,“刚到玉阳山的那段时间。”她刚才的确也想到了她们初出宫的那段时间,脱离了宫廷的管束如同刚放出笼儿的小鸟,无拘无束地任性放肆,更重要的是,当时她和宁国之间心无隔阂。
宁国没有言语了,她也很想那段时间,虽然仅仅只是过了大半年的时间而已。
“现在想起来,怎么恍如隔世一般。”令狐绢喃喃地道。
“傻话,你果真那么喜欢,下次……。”可是宁国自己也说不下去了,下次再去,告别文安之时自己说得何其轻巧,但什么时候能再去她真的不知道了,她现在才明白分别之时文安为何有那样深沉的叹息!
宁国一腔的心事本就沉重,被令狐绢一句话又勾起无尽的惆怅,两人遂不再说话,都静静地坐着。
暗蓝深邃的天空中零星地闪烁着的几颗星星却甚是明亮,宁国想起在神龙谷底那夜和李义山一起望着星空的时候,那一刻仿佛就发生在刚才又仿佛已隔了几世几代,悠远得连记忆都似恍如梦境一般。想着与玉溪相处的一幕幕,又想起玉溪的柳枝词,她不由地怅惘起来,他们就像是这浩瀚星空中两颗彼此遥望彼此倾羡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她越来越深刻地体悟到玉溪当时的感受。
令狐绢望见宁国脸上涌出了一缕笑意却又渐渐淡了下来,脸上流露出柔和的伤感,她必是在想玉溪?令狐绢能够理解宁国的心情,同在一片天空下,彼此思念刻骨却不得相见,岂能无憾无恨?
“如果我做了伤害公主的事,公主会恨我吗?”令狐绢忽然悠悠地说道。
宁国转头去看她,月光下令狐绢并未看着她,但她看到令狐绢望着月亮的眼睛中有什么在一闪一闪的,是泪水吗?
宁国轻叹了一声:“若你是指换信一事,以后就不必提了。”她事后仔细思索了许久,这么熟悉她的性情又能出入她的住所而且敢于冒险的并不多,她猜测是令狐绢所为——那多半只是因为令狐绹的缘故,绢儿不可能是刻意制造神龙谷事件的人。
令狐绢猛然转过头来望着她,四目相接仅一瞬又忙转开头去,声音有些振颤:“公主都知道了?”
宁国只是推测,此时见令狐绢羞愧地也不辩白,完全不似素日的伶牙利嘴,宁国心中已有几分谅解,毕竟他们兄妹从小相依,令狐绹对绢儿而言自然是与别的人不可同日而语的。她也不再看令狐绢,抬头望向天空中的那轮明月,淡淡地道:“不过我能够理解,若是单为你自己,你应该不会伤害我吧!”
令狐绢仍不言语,静静地似乎有无限的心事。看着她的样子,宁国想起出宫时的令狐绢是何等的任性爽朗、无忧无虑,此时却心事沉重判若两人,宫中的争斗和压抑,婚姻和命运的不自主,于她何尝不是一样?这么站在她的角度一想,宁国心中又有了几分释然,遂豁达地一笑,反宽慰她道:“算了,我已经不在意了。”
令狐绢却恍若被她的话惊醒了一般,勉强地笑道:“公主宽宏大度,臣感激不尽。”她站了起来,蹲身行礼。
宁国伸手拉住她道:“你我姊妹一般,不必如此,只是你不该将华阳卷进来才是,她孤苦无依之人……”
令狐绢忽然冷冷一笑道:“公主认为她若不想被卷进来,臣能将她卷进来吗?”
宁国对此事已想过数遍,知道令狐绢此言不虚,若华阳执意否认的话,旁人确也是无奈的。但宁国今天心烦意乱,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便道:“不必再说了。”
令狐绢见状也闭口不言了,两人又默默地望着月亮各自发呆。
宁国忽然想起李义山,不知他今夜是否也睡不着,此时是否也像她一样正望着月亮惆怅。她的诗写得不好,不能咏出他那样的句子,但前人的佳句却道尽了自己此时的心境“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自己要是能像月亮一样该多好啊!
忽听旁边的令狐绢缓缓地叹道:“愿逐月华流照君——”
宁国吓了一跳,莫非自己的心思被她看得这样透彻?她忙回过头望着令狐绢,令狐绢忽见宁国紧盯着自己,不由有些心虚地笑笑道:“我不过忽然想起一句诗而已。”
哦,令狐绢并不是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宁国笑了起来,调侃道:“不知绢儿想逐月华流照谁呢?”
令狐绢怔了一下,很快又笑了起来:“只是看着这月亮实在太好,不由地想起前人的佳句,随口念了出来。”
宁国望着月光下令狐绢的巧笑盈盈动人,突然想起今日端王妃来她站在那里木讷发呆的样子,不免关心地问道:“说真的,太后要是真的传懿旨将你许给玉林,你准备如何?”平日里令狐绢与李瑞钦言笑虽频,但从来是调侃、挖苦多于亲切和睦,她好像并未对李瑞钦有过属意,这门婚事她不一定中意吧!不过说实在话,李瑞钦以前那种样子连宁国也看不惯。
令狐绢不言语,收了笑意,抬头望着在云层中穿梭而行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