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两个小宫女探了探头,没敢进来,宁国很少发这么大的火,没人想去触这个霉头。
半晌,只有春瑶悄然地走了过来:“公主。”
宁国没理她,对这个始作俑者,宁国也是一肚子的怒气的,但与玉溪争吵一番后,虽然更加生气,却又自觉心中空荡荡的无味得很,只恨不能找个地方躲起来静一静。
春瑶却跪了下来:“都是奴婢之过。”见宁国不理她,她不再说话,只静静地跪在那里。
不知何时竟下起了大雨,素日热闹的小楼中却静静的,只有外面的风雨声响。
宁国望着外面的雨看了半晌,终于看了春瑶一眼,仍然怒气难抑:“你有何过?“
春瑶方才重重地磕了个头:“奴婢不该瞒着公主,售卖私物,请公主责罚,奴婢决无怨言。”
宁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既知罪,那你为何要售卖,替何人售卖?”
春瑶在宫中呆了多年熟知宁国脾性,明白宁国必已早就闻听了消息,但见宁国今日格外动怒,春瑶不愿将他人牵扯进来,于是又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道:“奴婢不该仗着公主宽容,私售物件,恳请公主责罚奴婢,李公子是受奴婢所托,为奴婢所累。”
未料到她为了华阳竟如此义气,到此地步还要替华阳隐瞒,宁国气得一拍桌案:“你只说为何要代人私售,为何又要袒护他人?”
“公主是知道奴婢的,奴婢自幼失母,继母将奴婢卖入宫中,多亏公主护佑奴婢才得以成人。”见宁国怒意不减,春瑶也不害怕,她并不急着分辩,但她轻轻几句话却让宁国心里顿时柔软了不少。皇宫一向是权力中心,为了利益争斗险恶,近年来宦官揽权,宫中草菅人命的事屡有发生。春瑶在宁国幼时就与她为伴,一起度过了无数风险,就因为此,她更不能容忍春瑶有事不向她禀告。
春瑶见宁国不语,脸色却缓和了不少,方才又缓缓地道:“奴婢常自伤身世,但见华阳后方知自己幸甚,奴婢幼有亲母扶持,入宫后又得公主护持,可华阳从小被弃,屡失所依,还遭生母作贱……”
宁国见春瑶又绕到为华阳说情,顿觉她方才一番话只是为了打动自己,不由又生气道:“你想说什么?”
春瑶抬起头来看了看宁国不悦的脸色,索性地坦白道:“因华阳之母索要了小王爷的银两,华阳一意要偿还,但除了绣花售卖别无他法,物伤其类,奴婢不忍见其雪上加霜,想略伸援手而已。但奴婢不得出观,无奈之下只得托了王良帮忙,但王良不得其道。李公子知道了,自已提出来帮忙,一日便将丝帕售尽,又与镇上的丝绸店约好让华阳为丝绸店绣,每月结工钱。公主一向善良宽容,此事皆因奴婢未及时向公主禀明,让公主生气皆是奴婢之过。”她又在地上叩了一个头。
宁国不言语,但气尚未平,不肯承认是因自己的鲁莽而将事情弄到这个地步。
春瑶熟知宁国的脾气,她又缓声道:“奴婢记得少时,一度终日惶恐,当时曾与公主许愿,望早日长大,不再受欺。”
宁国明白春瑶说的是父皇刚过世的那段时候,新皇继位,母亲和自己被打发到偏僻宫院,兄长则被封王爵出宫自立,其实就是被赶出宫,着人禁管严加看护。新皇太后整顿宫掖,每天都听说有不服管教的宫人被处置,宁国当时虽小,但见母亲终日紧张不宁,顾念安危,牵挂兄长,更是严禁她少说话。当时她们身边只有春瑶、芷棋等几个宫女,芷棋太小不更事,宁国唯一可以说上几句话的只有一直象姐姐一般照顾她的春瑶。
一日宁国看到经传中说蓍草上可卜吉凶、祈福,于是对着蓍草许愿,她期望快点长大帮助母亲,平定身边各种不平乱象。春瑶却只期望快点长大,和公主相依相伴,平安此生。
见宁国脸上终于动容,春瑶很轻很淡地叹息了一声,接着道:“现在处境好了,可奴婢常想起以前的事,以为那就是人生最无依无助之时了,”说到这里,春瑶停了一下,“不曾料有人心如槁木,只愿早点度过此生,一无所依一无所愿……”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象只是在叹息。
宁国立刻就明白春瑶是在为谁叹息,她一度也觉得华阳不同于众人,但至于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现在她猛然间明白了,华阳的不同是她如此年轻却超乎寻常的静,她曾经以为华阳象一泓宁静无波的湖水,深得望不到底。但其实华阳只是任周遭红尘变幻,人事流转,固执地站在原地不动,任凭世事和时光在身边不断变化,她却不观不望不期待。“哀莫大于心死!”想到这个词,宁国心陡然跳了一下,华阳如此年轻美丽,为何竟有这样绝望的心态?
静默了半响,宁国开口道:“你将我上次绣给太后的那幅百鸟朝凤找来吧。”上次太后一定要让她学习刺绣,她便挑了幅百鸟朝凤要绣给太后,但绣了不过半月便实在有些耐不住性子,出宫时以为道观清静就带了来准备闲暇时绣着玩的,但至今还未动过。
春瑶忙起身将方才绣了个开头的绣品找出来,这幅绣品是宫中最能干的绣娘为宁国打的花样,图案色彩繁杂,百鸟神情各异,因为打算送给太后,宁国本来是坚持要自己绣的。
宁国摊开来细看了一下,她有些想念太后和皇兄了,皇兄要是知道她今日所为,一定会笑话她冲动任性吧。她将绣品卷起来递给春瑶:“你替她将小王爷的银子还了吧!叫她不用道谢,将这个用心绣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