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府依旧按着唐后五代的城市形制,坊市分离而不分割,自坊区进到东市,街头巷尾的行人多了十倍不止。
沿街的衣料头面铺子家家都有衣着鲜妍的娘子夫人。
百花瞧着她们的模样打扮,和宛州城里的那些娘子也无甚区别。
各色商铺里头货品琳琅满目,百花一边打量着,一边听卫慕沁道:“老国主在位时屈尊纡贵、持之以恒地向大宋示好,就是为了给党项人谋得更富足的生活。两国友好协商后在边境开放了榷场,党项子民可以拿青盐、畜牧去换得粮食茶叶;商贾则可以用香料玉石从汉人手里换来锦缎瓷器。”
百花好奇道:“党项人也爱喝茶吗?”
卫慕沁笑道:“游牧民族多以畜肉为主食,若没有茶叶助脾健胃,难免会积食生病。久而久之,大夏也和宋朝一样,有了饮茶的风俗。”
萃锦丰铺子里头熙熙攘攘、尽是锦衣华服的贵人,福泰横生的老板这头正接待着几位女客,转眼瞥见卫慕沁在门上,忙笑嘻嘻地迎上来——
卫慕大人每年在这置办的衣料能抵上寻常人家十来户,是他这的贵客;见她今日又带了位小娘子来,想着八成也是个皇亲。
送料子来的伙计八面玲珑,对着吴妈妈谄媚道:“这是今夏的第一批料子,别人家风声都没听见呢。”
吴妈妈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吩咐小丫头展开让卫慕沁细细瞧来。
那伙计见吴妈妈面色不好,又道:“吴妈妈不必每次都亲自来吩咐,咱们店里哪次到了新料子不是仅供着卫慕府上上下下先挑,别人家就只配捡剩下的。”
吴妈妈被他奉承得舒坦,赏了半吊子钱打发他。
卫慕沁起身细细端详着,不时地转头问问百花的意见。
那伙计站在一旁,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这小娘子什么来头,可这卫慕大人不叫她名儿,小娘子只是笑、也不多话,他半晌也没听出个名堂,只好作罢。
吴妈妈早上惹了郡主不痛快,现下满心都在想法子折罪,挑了匹别致的让女使展开,那伙计见了,忙道:“这是新兴的布料,宋人叫做‘妆花纱’。”
卫慕沁瞧着藕合的底子上绣的石榴红精巧细致,又上前摸了那花样子,抬手招百花去,笑道:“果真是好东西,这石榴花饱满欲滴,非要年轻人才压得住了。”
百花低头细看,赞道:“妆花绞纱是通经回纬,不受底色影响,所以远比缂丝亮丽鲜活。”
那伙计听她说的行话,忙奉承道:“正是这道理,小人心里知道,可恨嘴笨讲不出来。”
百花低头看那锦面,笑道:“从前听娘亲说过,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卫慕沁见百花低着头,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着,她心中教这睫毛挠得痒痒的,不由得开口问道:“郡主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呢?”
百花一愣,神情骤然有些悲伤:“娘亲是很好的人,很温柔,读过很多书,会染雨过天青的颜色,还会抚琴。”
“那,她怎么没和你们一道来?”
“......宛州发了大水,很多人都没了。”
百花记忆中,娘亲笑语盈盈:“‘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阿皎,逝去的时间和逝去的人都会像大河一样日夜不停地往前去,而生者更不该画地为牢停滞不前。”
可思家而不可恋家,可怀旧而不可守旧,所以想想、也就罢了。
…
李元昇带着捷报连夜赶到西平府时,城门还紧闭着,他的鱼符让索迪尔交给了卫慕沁,等了两刻才进了城门,天刚蒙蒙亮便到了卫慕府门前。
卫慕沁绕过敞廊,瞧见晨光熹微间,李元昇背向而立。
她脚下慢了一拍,朗声道:“刚打了仗还有精神赶夜路,可见赵永哥是个没用的。”
李元昇原有几分局促,听得这一句心下释然,转头道:“不堪一击。难怪李继捧要上书参他不孝、请命将他发配春州,换做是我的儿子,我也要将他发配得远些,省得见了心烦。”
卫慕沁眸子一暗,走到一旁端了茶盏。
李元昇见提了不该提的,忙打个哈哈揭过这一茬,又道:“老国主只怕没两日光景了,群臣提议让太子先即位,再行发丧。”
“各部族首领都在西京,新王先即位,再放出老国主的讣告,如此一来内外都出不了乱子。”卫慕沁低头说着,复而又想起什么似的,悠悠道,“你说,会不会是赵永哥意图归顺,而李继捧不肯、这才上书自请发配;等到李继捧死了,赵永哥再想的这法子整治吐蕃、以身报国?”
李元昇闻言一愣,半晌说不出话来。
正巧吴妈妈领着百花过来,只道是郡主的行囊已收拾好从二门上递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