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天雪地。我孤身一人,踏上了往韶阴的路。
他们三言两语,就想把良生从我生命里夺走,这恐怕是不行的。
上一次,也是因为这样我没有见到伯辰最后一面,将他孤零零地留在了咸阳。
我不能重蹈覆辙,至少,我要带他回来。
瑰羊山,白雪皑皑,根本看不到有过一丝战火的痕迹。
这世上只有雪,能暂时掩盖一切,还天地一片清净。
雪深三尺,没过膝盖,我每走一步,几乎就要动用全身的力气。
天寒地冻,凛冽的霜雪如刀一般毫不留情地刮刺我的面庞,一遍又一遍。
早已精疲力竭的我不得不停下来。
我环顾四周,除了那灰白的峭壁,再没有别的值得一看了。
无一生还的那片惨烈的战场,究竟在哪里呢?
天地茫茫,我又该去哪里寻找你的踪影啊,良生。
刺骨的严寒,也抵不上这一刻满目的苍白和无助。
我只能继续往前走,怀着一丝丝希望,期盼着能找到一丁点痕迹。
可是风雪越来越大,呼呼作响的狂风将鹅毛大的雪片卷起来肆意飞舞,我形体单瘦,被阻挡得几乎不能前进,甚至于,被掀翻在地上。
我拄着拐,十分艰难地迎风而进,一次次被吹倒,又一次次爬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倒下。
可是,我没有料到我即将面临的,是我从未遇到过的大暴风雪。
没有任何遮挡,也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当我再一次被吹倒后,也没有能够爬起来。
我渐渐失去知觉。
没有痛,也没有寒冷。
无法抵抗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感到阳光般洒在周身的温暖,十分舒适。
我慵懒着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另一个天地。
是一个山洞,我感受到的光和热,都来自身旁这一个烧得正旺的大火堆,而我身下,也垫上了厚厚一层干草。
那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等我清醒过来,才发觉,我不应该困在雪地么?
我四处张望,便发现我的行李,静静地躺在脚下,打开看,一件不落。
借着火光,我打量了这个山洞,不是很大,一眼就看完了,除了我,没有任何人。
我想应该是个好心人把我带回来的吧,但我也并不很关心。
我起身来,找到洞口,一股强风立即把我冻得缩成一团,外头昏天暗地,雪花狂卷,根本辨不清任何方向。
我无奈只得退了回来,重新围在了火堆旁。心想,待几日后天地放晴,冰雪消融,我再出去,继续寻找良生。
可是接下来几日,我每次醒来,就会发现有烤好的完整的兔肉摆在火堆旁,一看就知道是特意留给我吃的。
这现烤的热乎乎的兔肉,浓香四溢,我也顾不上其他,先吃了保命吧。
可是对于这个救了我还烤兔肉给我吃的人,我却怎么也想不到是谁。
但是我没有丝毫恐惧,在我决定来韶阴的那一刻,早已全然没有了。
三日后,风雪骤停。
我重出山洞,雪又积了好几尺。
我必须要到瑰羊山山脚下,阿礼说,那里就是义军葬身之处。
没有风,没有雪,我比上次行进得要快多了。
可是不知怎么的,我正走着,却只听咔嚓一声,我的脚下一空,整个人直接滚进了一个洞里。
待回过神来,我便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一堆,大概五六只,圆滚滚的小花豹,齐刷刷地躺在一边享受着美梦。
我掉进了豹窝了!
我惊慌地四下张望,没有发现母豹,还好!
我正打算抽身离去,从熟睡的小豹身边悄悄走过,却瞥见了垫在小花豹身下的人的衣裳,那破旧的一角,偏偏依稀看得见几行绣字。
鬼使神差,使我停下脚步,蹲了下来,将那几行绣字细细辨认了一番。
“拂尘慈悲,愿使君安,”我心头一颤,继续看,“山高情长,唯念君归。”
这是我绣的!
是我做给良生的衣裳!
我痛不能已,他的贴身衣裳,怎么成了野兽的取暖之物?
我不顾一切地将这衣裳夺回,找到领口处,颤抖着手指,细细抚摸,顿时再也支撑不住,捂嘴痛哭起来。
我除了绣了这几行字,还在领口处,逢了自己的几缕青丝。
绣字在,青丝也在。只有良生,不在。
我的眼泪簌簌扑落。
小豹们被我吵醒了,在身后哇哇乱叫。
我完全顾不上他们,只是抱着良生的衣裳,冲出了洞口,以至于连撞上来势汹汹的母豹,都没有半分惊慌。
母豹还没有张牙舞爪,只是凶狠地瞪着你,全身戒备。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和一头以为我欺负了它的幼崽而正要为幼崽们打抱不平的野兽对峙。
只是此刻的我,比它还要愤怒!
直到,有人忽然将我身上的行李抢过去,将里面的冬衣一齐朝母豹扔了过去。
他一边和野兽周旋,一边拿铁棍震慑,最后,成功将我带走。
这个人,是重山。
我正陷于失去良生的悲痛之中,对他的出现和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半分惊讶,或者关心。
他也没有说话。
我继续拖着步子往前走着。过膝的雪地走起来,竟没有感到一丝费力。
直到看见不远处的高高凸起的小雪丘,旁边还露出了突兀的几截断戟,我才停住了脚步。
我慢慢靠近,弯下腰,一层一层,扫去覆在这些兵器上的积雪,也慢慢发现了藏在冰雪下小山丘,是一个巨大的坟冢。
坟冢里埋着的,便是那些战死的将士了。
所以良生,这里,就是你的归处么?
我来了,我来了。
我轻轻地扫开覆在上面的残雪,舍不得惊扰了他。
这些永远沉寂在冻土之下的战士们,是许多人,在我看来,这个时候,他们也是一个人。
他的尸骨我终是没能亲眼看见。
还好,我总算找回了一件属于你的东西,有了它,我就能带你回家。
来的时候,我是一个人,走的时候,却有重山一起。
或者说,来的时候,他也在,只是他没有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