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仔漾漾出屋了,致远从厨房出来,老马也过来凑热闹,安静空荡的大客厅立马热闹起来。
“一人四样,不能多拿!记住一人四样,不能多拿!”一家人围在一堆儿跟抢折扣货似的。老马蹲不下去,只能弯腰拿拐杖拨茶叶。漾漾和仔仔趴在人堆里互相抢,妹妹不知道要什么,哥哥拿什么她便抢什么。桂英蹲在那儿,把那双凉鞋还有那个长颈花瓶悄悄递给漾漾身后的致远,然后她坐在沙发上,从裤兜掏出一个李子大小的石雕貔貅——那是她开箱后取出来的第一个礼物,也是最贵的礼物,害怕被老马眼尖挑走了于是她先拿了。桂英用左脚碰了碰致远的右脚,憋着笑把那个礼物放在致远掌心里。
“你们在干什么?”对面眼尖的仔仔看到了这一幕,指着夫妻两大喊。“我的好母亲呀,你竟然私藏礼物!”仔仔走过来一把抢过致远手里的貔貅。
“这是我专门买给你爸的,你多什么事儿!”桂英大步走过去,又把貔貅抢过放致远手里,致远拿着貔貅给老马看。
“我不能看看嘛!”
“你可以看,但你别拿过去呀!这个贵着呢,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偏心!还说一人四样!”仔仔冲桂英翻着白眼。
“这不是你该要的!你再说我把你手里的也收回来!”桂英指着仔仔挑中的东西说。
“你老是这样!”仔仔噘嘴嘟囔,见斗不过桂英,只得靠近致远和老马,爷三儿个一块欣赏那只石雕貔貅。漾漾个子矮看不见,仰头提溜着眼珠子,伸出五指哼哼着也要那貔貅,桂英把那个木偶玩具挑出来给了漾漾,方才罢手。
分完礼物桂英打开手机,一边给家人看她在九寨沟拍的各色美照,一边分享着路上的趣闻。一家人欣赏着礼物和故事,其乐融融。
吃完晚饭八点多,漾漾在玩、致远在忙、仔仔写作业,只剩桂英和老马闲着,父女两干脆凑到一块聊了起来。
“昨天你去看那个袁叔了?”
“这你也知道!致远咋啥都说呀!”
“他看见你给袁叔钱了,他的意思是你要钱我们给,不用你自己出!”桂英替丈夫解释。
“我有钱呢!”老马轻轻佻地抬了抬眼皮。
“听说……你……哭了?”桂英啃着马锐锋寄来的果子,调侃老马。
“啧,致远这嘴……”老马佯装发怒。
桂英一听老马怪罪丈夫急忙辩解:“你看看你这人……跟咱地里的向日葵一样——心眼真多!人家致远是什么人?文化人呐!有修养着呢!是我打电话一直在问!现在家里唯一不安定的因素是你,我还不远程把控把控!万一我不在家里乱了怎么办?”
“哎!你袁叔……我送走过很多人,这些年村里老人临走前……我会送一送,送多了就看得出这人是去是留、是死是活的眉目来!昨天我瞅他那样——不长久啊!”老马放下水烟袋,一直在摇头。
“你们感情有那么深吗?我妈走也没见你哭呀!”
“啧!你妈走我多大呀!这一样吗?人越老靠近黄土地越近——离死越近!以前我哪有这……啧现在不一样了——老了!老了!”老马十指相扣,无奈地只摇头。
桂英低头无言,她暗暗吃惊父亲的变化。
“不聊这个!不聊这个了!”老马深邃的眼睛像大海一般泛着光波。
“哎呦!马村长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啦!”桂英瞧见了父亲的异样。
老马摆摆手,不言语。
“你最近老给村里打电话是怎么回事,村里有急事吗?”
“村里马上要大选了!”
“你都退了,还操啥心呀!”
“哎呀,隔着黄河赶牛,你当我乐意呀?电话一个一个打进来我得接呀!东西早送到咱家了,你现在吃的果子可不是人家马锐锋快递过来的?你说我能怎么办?”
“说明你还有利用价值!现在有谁参选呀!”
“村长这位子呀,没油水时大家都打哈哈,有油水时各个在放黑枪……”一说起村里的事儿,老马的嘴跟打开闸门的水一样——挡不住了!从村里的选举聊到村里的旧人旧事,父女两拉家常一般聊得很投机。
二十分钟后,老马依然讲得有板有眼,桂英却听得频频走神。忽然桂英打断老马,说出下面这些话来:“村里的老面孔有些我记得,很多我早忘了!上一次和致远回家,我在巷子里闲逛,除了四五十岁以上的人我认识一些,往下的年轻媳妇儿、孩子竟一个也不认识!我回我自己村里跟个外人似的!好伤感啊!那些小媳妇抱着孩子看着我那眼神——就差问一句你从哪里来的!”
“你嫁出去了可不是个外人嘛?你回马家屯准确地讲是回娘家——回娘家的性质是走亲戚。况且你十几岁出去以后再没回马家屯,谁认识你呀!跟你一朋的红红,人家回村跟巷子里这些媳妇们玩得好着呢!”老马看得出桂英的失落。
“我只是伤感:马家屯往后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马家屯了!”
“从你十几岁离开家往大城市走的时候,马家屯已经不属于你了!不仅仅是你,村里所有奔大城市的人,一旦离开了,差不多跟马家屯也分道扬镳了!”
“那你呢?你不也奔大城市来了嘛?”桂英在问老马,也是在问自己。
“我脚好了走啦,谁稀罕在你这儿待着!”老马一半实话实说,一半言不由衷。
这个答案是桂英想要的,也不完全是她想要的。她以看漾漾为由退出了这场谈话。她想做个孝顺的人,这个想法目前还不太稳定。
九点四十老马进屋了,仔仔正整理书包。老马累得无力开口,可仔仔一直等着他说软话呢——下午摔琴的事显然他心里没彻底过去——他已经原谅了爷爷,可是他的原谅需要一个仪式——偏偏爷爷没给他。
老马正在脱衫子——老头儿并未按照少年心里的剧本往下走,少年急了!原谅爷爷的心如无的之矢一般绕了一圈又回来了,恰恰射中了拉弓的自己——何一鸣怒了。老马脱袜子的时候,他故意朝老马床边的垃圾桶扔了一沓草稿纸。老马低头一瞧,又抬头一望。
“你用完了吗就扔?”老马问。
“用完啦!所以才扔!”少年强调。
老马捡起垃圾桶里的草稿纸,翻了一遍,没有一张是密密麻麻的。
“这还能用!”老马指着纸厉声说。
“我做数学,用不了了!”仔仔摇摇头,一转身去洗澡了。
老马气得把那叠纸放在自己的抽屉里。而后,他穿着短裤短袖刻意去刷牙,意在查看仔仔洗澡时是不是一直开着水龙头——果不其然。是这孩子过分浪费?还是自己成了隔年核桃——过时人?老马有些摸不懂。
桂英今天累了,明天要上班,老马不想生事,收拾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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