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辞轻摇团扇,柔软的清风涂抹着淡雅的脂粉香缓缓地从扇底流淌出来,公平地赠予每一个在场的人,并没有因为距离的远近、身份的尊卑而减损它的韵致,也没有因为它原主饶出身而流露出丝毫鄙俗或卑贱的气味。
从那清新幽澹而又经久不散的香气中,邓林可以想象得到那个赠扇人是一位温柔多情的娴静少女,红窗碧玉,一寸秋波暗渡而从那浓而不艳、妖而不俗的一抹檀印之中,邓林又分明见到了一个娇俏可爱的明媚佳人,宜嗔宜喜,两行碎玉吐香。
团扇上刘阮二人目光所落之处正是两名娇羞妩媚的神女,而那两名神女此刻却凝眸望着邓林,仿佛那目之所往才是其心之所向、情之所钟,那种深情、那种羞涩,让邓林不觉面红耳赤。
柳云辞听罢邓林那句讥讽自己的打油诗,恬然一笑,那满不在乎的神色有几分轻蔑、有几分傲慢,甚至还有几分自得,这无言的骄容充满挑衅,赤裸裸地向矮人一截、低人一等的邓林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一般。
“足下是在下是一个偷心的贼吗?”柳云辞嘴角微扬,用一种蔑视世俗的眼光瞟了林一眼,“坐上琴心,机中锦字,莫不惹人牵动情肠。可你又怎么知道到底是谁偷了谁的心呢?不闻东墙窥宋意,却道柳风负花期。可笑。可笑!”
可笑的话,因为无聊而可笑可笑的人,因为无知而可笑。
柳云辞言语轻佻随意,邓林更为鄙薄,想这柳云辞沉湎酒色,臭名昭着,路人皆知,日日翠屏眠香、醉宿花丛,不仅如此,他还自恃其才,常常以此勾引良家妇女、闺中少妇与之一起纵游江南、放浪江湖。
但不管是此刻还是以前,柳云辞对此,从来都没有半分羞惭之意,反将自己这些拈花惹草的斑斑劣迹通通“归咎”于那些与之交游伴行的莺燕丽姝,而绝非他柳云辞故意“偷心”。
他从不拒绝那些对他倾心相顾、爱慕相从的女子的一缕芳心,但他也从不承认自己对她们有过半分真心,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必要向她们以心相许,纵然她们死心塌地地以身相许,自己也不必为此而负责。
这就是柳云辞!一个在邓林心目中应受千夫所指、万夫唾弃的薄情负心郎。
这就是柳云辞!一个在沈无烟心目中有情苦无情亦苦、有志难伸意难平的失意檀郎。
邓林一听,心下不忿,这个无赖还自称无辜,便即脱口讥讽道:“柳叶春风百尺长,讵知松柏千岁永?”
“千岁松柏摧为薪,万古长青空虚名。未若柳条千丝长,雨雪霏霏依依见。”柳云辞不假思索,随口还道。
而后,未等邓林想到应对之词,他又自辩道:“柳本无心近芳丛,花随絮解满江城!”
眼前这位玉树临风、衣冠楚楚的柳云辞自比为柳,而那些花前逐蝶飞、花下逐云孝花落逐流水的狎游行径也被其视作无心的邂逅而已落花伴絮飞,各随东风去,又焉能责怪我杨花多情呢?枝上柳绵又不是花儿,你非要它含蕊有心,岂不是要逆而行?
邓林对柳云辞这堂而皇之的砌词狡辩,非常之气愤:“柳公子这话也太薄情了吧。”
柳云辞淡淡地回道:“相如自是薄情人,赋得黄金便负心!那又如何呢?一赋成名下知,高车驷马自风骚。”
邓林冷哼一声,道:“公子高才,又志在青云,他日必能折桂高枝。到那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可真是快意人生啊!”
邓林这番突如其来的“恭维”,听得吴掌柜是心惊肉跳。
这人人都知道柳云辞一心向慕功名,无奈其父不允,让这位旷世才子空负一身才华而无用武之地,只能徒然寄情于莺花柳陌之中,在这温香软玉之中解脱自身肉体的桎梏,在这醇酒美人之间寻得一点心理慰藉。当然,如果你非要认为这是自我麻醉,也未尝不可。反正,他柳云辞也不介意你的看法。
邓林刺耳的揶揄,柳云辞并非听不懂。
常人他无情或薄情,他都不以为意而唯有这功名之道,是他心里永远难以拔除的一根刺。
邓林这般直截帘地直戳自己的痛脚,让柳云辞多少有些难堪。他自负有这样的才华,也深信这样的得意本属于他、也只能属于他。
手中的团扇踌躇了半晌,那对美饶眼睛再次痴痴地望向了林,只是这次的眼神有些幽怨,有些苦涩。但很快,美饶面容再次模糊了起来。团扇复又欢快地摇晃了起来,恬然自适地倾吐着那股子柔媚的香气。
“一夕杜陵梦,何足道哉?”柳云辞以不屑、不在乎的口吻自我解嘲道。
而邓林恍若不闻,兀自继续道:“先贤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下,你博学多才,志存高远,这无可厚非,而且我相信凭你之才,来日必能策名就立飞黄腾达可你窃玉偷香始乱终弃,有违先贤之道,终是为君子所不齿。君子者,担当也。若连这女子的一片芳心都担当不起,那还谈什么君命恩。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望三爷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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