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沐莞戌时回了东宫。王权原先打算送她进青云阁,不料半道上碰见一个小内侍,火急火燎的样子。
王权心下狐疑,少不得把人拦住问询一番。
“回王总管的话,下染了风寒高不退,贵公公命奴才进宫去请御医。”这个小内侍姓吴,年纪约有十五岁,脸孔虽稚嫩青涩,五官倒生得格外机灵。
风寒高?不知为何白沐莞脑海中赫然闪过“时疫”二字,惊得她在冷风中打了个寒颤。
自从宇文晔中断心草毒后元气大伤,尽管御医已经为他清理余毒,体总归不如从前。今他薄衣陪白沐莞踏雪寻梅受了寒风,回去果真咳嗽不止,快入夜时分上逐渐高起来。
王权也变了神色,很快又强作镇定道:“你快些去。”
姓吴的小内侍慌忙应声离去。
王权站在原地斟酌片刻才对白沐莞张口:“天儿已晚了,白小姐您累了一整天,赶紧回青云阁歇下。下那边有老奴伺候。”
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夜,人人忌讳,王权岂能让白沐莞去书房过了病气?她虽然同宇文晔彼此有有义,但毕竟还没接到圣旨赐婚,无名无分不像样子。
碧珑明白王权的考量,顾不得自家小姐愿意与否,抢先应下:“王总管说得对,小姐来回奔波累坏了,奴婢这就先扶小姐回青云阁洗漱。”
白沐莞反应过来时,王权的影已经消失于夜幕中走远了。她并没多说什么,沉默得任由碧珑香云把她扶回青云阁。大概这是她过得最烦心的一个年,从前在漠北的新年无忧无虑,不用担心自己处迷局。
回到青云阁,碧珑小心地为她卸下钗环,另有几个侍女在净房备好水供白沐莞沐浴。
当躯置于温舒适的水中时,白沐莞全放松,头脑突然之间清明。他怎么可能会患时疫?她真是关心则乱,金氏那是恶人有恶报活该被竹桃传染,宇文晔平常接触的人和物皆是仔细又仔细,绝不可能出差错。
沐浴完能缓解倦怠疲累,香云从小厨房端来气腾腾的火腿鲜笋汤,白沐莞见了很有胃口。雪白笋片配着鲜红火腿,汤汁金灿,由景泰蓝汤碗盛着,鲜香扑鼻。
少女坐在桌边,一连喝了三碗还意犹未尽,碧珑却不她再喝。事不过三,这个规矩白沐莞明白,砸了咂嘴仍然恋恋不舍。
碧珑一边悉心替她用毛巾擦干秀发,一边问道:“小姐,下病了的事是否要派人去秋水阁传话?”
不待白沐莞发话,香云先一步嘀咕道:“奴婢觉得没必要!”
怎能说没必要?她不方便前去,叶诗莹顶着太子妃的份却合该过去。
白沐莞瞪了香云一眼,轻声吩咐:“就你去给姐姐传话。”
“为何?”香云摇了摇头,噘起小嘴不高兴地犯嘀咕,“小姐,您随便打发个小丫鬟去秋水阁知会一声便可,为何让奴婢去?再说天色已晚太子妃肯定歇息了,先前下中毒危在旦夕她也置之不理,今更不会去侍疾。”
白沐莞霍然站起,目光冷冰冰盯着香云,敛容道:“我使唤不动你了?再敢多嘴,军法处置!”
听见“军法”二字,香云吓得缩了缩脖子,忙不迭乖乖应声而退。虽然她们主仆同姐妹,但是香云曾亲眼见过她家小姐用军法处置一个好吃懒做屡教不改的丫鬟,最后那人险些呜呼哀哉。
香云走后,碧珑扬了扬脸示意内其余侍女也退下,而后她才低声问道:“小姐心里惦念下,与其心神不宁坐在这儿,不如还是悄悄去看看?”
少女点了点头。
今夜宇文晔的书房灯火通明,白沐莞隔着老远就瞧见伫立于门外的王权正唉声叹气。事实上王权心里的确泛起阵阵苦涩,宇文晔是由他一手服侍长大,抛开主仆份悬殊,关系亲近犹胜父子。原以为太子妃过门,偌大的东宫能有一个当家主母把持内院执掌中馈,同时照顾太子的衣食起居。没想到仝皇后千挑万选的太子妃除了拥有沉鱼落雁的容颜,实在一无是处。既不能替太子分担忧愁,又不知讨夫婿欢心。两位主子偶尔相处时,连夫妻面都难以维持。
王权垂头深深叹息,再抬起头时,居然看见穿着玉色薄绸长衫裙的少女站在面前。在柔和的月光映衬下,她粉白的俏脸洗尽铅华,迷人而轻灵。
白沐莞拦住要向她行礼的王权,关切道:“御医来否?”
原本年前李琛等几位御医夜留守东宫,后来宇文晔解毒痊愈,他们自然被皇帝召回宫内。此时皇宫朱门早已下钥,尽管储君抱恙需要召见御医理所应当,总归免不了费些周折,甚至惊动帝后。
王权如实说:“于下本意不愿惊动宫内,可是小贵子见下神色不佳,又想起年前下中毒太深伤了子,这才命人传召御医。”
白沐莞轻轻点头,掀开厚重挡风的锦锻门帘入内,抬眼便看见六个侍女分别手捧银盆和茶水恭敬侍立一旁。年轻的侍女们衣着统一垂头屏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王权眸光微闪,解释道:“老奴吩咐人煎了退烧药和姜茶,奈何下不肯喝。”
一听见王权这话,白沐莞就气不打一处来,暗自思忖宇文晔又想作什么妖?
隔着鹅黄色宫制纱幔,一架杏花烟雨面紫檀屏风后方,传来宇文晔的声音:“莞莞你进来。”
这声音除了比平时沙哑低沉几分,还算不上虚弱。白沐莞稍稍放心,抬脚朝里边走去。与此同时王权使了个眼色,那六个侍女赶忙一齐告退,碧珑也一并退出去小心守在门口。
疾步绕过屏风,白沐莞才发现内室不止宇文晔一人,他看似随意斜倚在铺着白狐皮的美人榻上,俊容泛着不正常的酡红,饱满的额头薄汗渗出。不远处他极其信任的暗卫统领无怏也在,看见她走进来,无怏微微躬抱拳算是礼节。屋内一直沉默无声,无怏面色凝重,宇文晔紧抿薄唇似笑非笑,猜不透他的真实绪。
“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出事了?”白沐莞能察觉到气氛之诡异,蹙起黛眉急切相问。
宇文晔子未动,顺手拿起旁边的琥珀茶壶把玩起来,唇畔的冷意若隐若现:“明才年初二,宇文程已经按捺不住。”
白沐莞眸中闪过震惊和防备,下意识反问:“此话何意?莫非他还想对你下手?”
宇文晔朝她倏然一笑,摇头说:“不,他今夜会对自己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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