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莫心洁带着黄浩威去酒店。黄晟意携翁家丽回了家，黄母见只有他们俩回来，诧异地问：“小威呢？”翁家丽随口说道：“他妈带着呢。”黄母喜上眉梢：“心洁来了？她在哪儿？”翁家丽狠狠地瞪着黄晟意，黄晟意头皮发麻，不情愿地说了酒店名字。黄母念叨着出了门。翁家丽抹起了眼泪，幽幽地说：“我给你们家当媳妇，就这么得不到认可吗？我做的哪点不如她好？她做到的我都做到了，甚至达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可是总是换不来一点真心。为了隐瞒真相，我受了多大委屈，我不管了，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让他们知道，他们眼中的好儿媳究竟是怎样的人！”黄晟意的眼光刺进她的心里，语气变得冷酷：“如果你还想继续这段婚姻，你就闭嘴。”翁家丽惊诧不已，浑身颤抖。他维护她，这些年来他始终维护她，不管她是不是早已嫁给了别人，他心里只有她！她软软地瘫倒在地上，万念俱灰。黄晟意蹲下身，把她拖到沙发上。她任凭他摆布，一言不发。黄晟意烦躁地把手伸进口袋去拿烟，抓了几把，才发现没有烟，他正在戒烟阶段，口袋里不敢放烟。他起身去抽屉里找，翁家丽死死地拖住他，不许他再抽烟，他只得放弃了，回来抱住翁家丽。两人依偎了一会儿，黄晟意静静地说：“过去的事情对心洁影响太大了，她努力学着忘记，我们也学着忘记吧。我知道你委屈，我一直在尽量弥补你。我不想你嫁给我，自以为嫁给了爱情，却嫁给了魔鬼。我爸妈老了，他们固执得很，在他们心中，心洁是最好的，这一点很难改变。说出了真相，只会让他们的梦想破灭，并不会让他们对你好。他们会认为是你造成了他们的理想破灭，会更加讨厌你。况且他们也不会相信你，你无论说什么都没用。我维护她，她毕竟是小威的妈妈，我不能让小威的梦想也幻灭了，她是个好妈妈，这你无法否认。我和她的关系仅此而已，我一切都是为了小威。我无意牺牲你，却造成了这种尴尬的局面。我想过了，一起生活终究会不断地制造冲突，谁都不好过，干脆分开好了。睿睿马上该上小学了，小威也大了，可以帮忙照顾妹妹了。我送妈回老家，我们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再也不受干扰。”翁家丽哀哀地哭着，黄晟意只有抱紧她，不住地宽慰她。

天黑了很久黄母才回来，进门就抹眼泪。黄晟意懊恼地看着她，不知怎样开口。黄母坐到沙发上，低着头一声不吭，黄晟意担心地走过去，试探性地问：“怎么了？闷闷不乐的，当心身体。”黄母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才说：“看到心洁生活的好，我这心里又高兴又难过。我希望她过得好，可是我希望她能作为我的儿媳妇过得好。事情发生好几年了，总是恍恍惚惚地有点幻象，好像她随时会回来，可是真看到她了，才发现一切都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她还拿我当婆婆看待，可我却没办法拿她当儿媳妇看待了。她有婆婆，她婆婆对她不好，可怜的孩子。”黄晟意安慰道：“她不是任人欺负的人，自有办法对付，她们婆媳之间的事我们不能参与，处理好自家的关系就行了。”黄母毛都炸起来了：“你是说我不会处理婆媳关系吗？婆媳关系好不好，要看媳妇是怎样的人，心洁这样的媳妇我自然会善待她，别的媳妇，无论怎样都暖不了我的心！”黄晟意恼恨地反驳道：“家丽哪里不如心洁了，你说出来了，让她改行不行？其实你根本提不出她任何不好的行为，按照传统的评判规则来说，她做到了贤妻良母。你讨厌她，仅仅是因为她不是心洁。只要不是心洁，你就不喜欢。离婚是多方面的，我们都心存芥蒂，没办法再共同生活下去。离婚以后我们各自成了家，你看我们都开心了很多吧，比离婚以前相处的还融洽，不再互相伤害，反倒能够当作朋友了。一段婚姻如果充满了痛苦，还不如干脆结束，彼此保留着原来的情分，善待小孩，还能有点轻松快乐的日子过。离婚不是永别，不是仇恨，能过得更好，何乐而不为？离婚前的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谁都被这段婚姻纠缠不清，谁都没法得到解脱。现在不是挺好吗？你们虽然不是婆媳了，可是情谊还在，若是婚姻持续下去，也许连这点情谊都没有了。一个人厌倦了婚姻，连带着婚姻中的公婆或岳父母都会厌倦。走到那一步，难道大家才开心吗？你不喜欢家丽就不喜欢吧，我没办法强求你的意志，合则来不合则去，硬是捆绑在一起，只会让关系更糟糕。我爸一个人在老家呆着，连做饭洗衣都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了这么多年。老伴老伴老来伴，好好珍惜他，别等着将来后悔。”黄母眼睛一竖：“你想赶我走？我辛辛苦苦帮你带孩子，临了就得了这么个下场？”黄晟意硬着头皮道歉：“不是那个意思，我巴不得你在我这儿待着呢，洗衣做饭我多省心。你是我妈，我哪里舍得你走！”黄母没有说话，默默地闷着头想心事。黄晟意心里突突地跳，不知如何是好。沉默了一会儿，黄母平静地抬起头，淡淡地说：“心洁也是这么说，还是她善解人意。”黄晟意挨了一闷棍一般懵了。莫心洁说了什么？关于离婚的事？还是劝她回老家？或是鼓动她留在这儿？他不敢吭声，静等着黄母下一步的说辞，黄母却不吭不哈地洗洗睡了，丢下黄晟意七上八下的瞎琢磨。

半夜里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翁家丽一激灵，推醒了黄晟意。黄晟意坐起身来仔细听，那声音时断时续，仿佛有人在拉扯袋子。黄晟意连忙出门，见黄母不睡觉，拿着大袋子往里面塞东西。黄晟意诧异地问道：“收拾东西干什么？”黄母白他一眼说：“不是你要赶我走吗？我早点准备好，省得临时慌乱。”黄晟意软软地说：“我没那意思，妈你别胡思乱想，你好好地住着，小威和睿睿都离不开你。”他朝翁家丽使个眼色，翁家丽万般不情愿地走过来，帮着一起挽留。黄母停下手里的动作，回房间睡觉了。翁家丽强忍着回到房间才嚎啕大哭，黄晟意焦躁地挠了挠头，拉开抽屉翻了翻，忽又合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天花板。翁家丽冷冷地说：“想起她的话来了？她让你戒烟，你倒是真听话。我说过的话你几时认真对待过？从你们闹离婚一直到现在，你就没有真心待过我，只是拿我当作你们耍花腔的工具。我嫁给了我自己的幻象，谁叫我傻呢，爱了你十几年，到头来就得到这么个结果。”黄晟意的语气更冷：“那是我妈，你让我强行赶她走？”翁家丽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冷冷地凝视了他许久，忽而钻进被窝，背对着他一言不发。黄晟意推了推她，她机械地动了动，没有反应。黄晟意凑过来看她。她没有哭，脸色很平静。黄晟意懊恼地捶打着床。她的心愣了，她不屑跟他争论了。她闹她哭，说明她在乎这段婚姻，她不闹她不哭，意味着她将弃他而去，任由他孤独地收拾烂摊子。黄晟意跳下床，跑到黄母门前，举起手来想敲门，手迟迟放不到门上去，举了半天始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天渐渐发白，黄晟意还在门前徘徊。黄母和翁家丽同时从房间出来，看见他红着眼睛蹲在地上，不由得同时拉他起来，把他搀到沙发上。黄母心疼地说：“你这孩子干什么呀，把自己搞得这么疲惫，还怎么上班？家丽，你去帮他请假，今天在家好好休息一天。”翁家丽跑去打电话，黄母叹息一声说：“我昨天就想好了，回老家过几天。心洁说的对呀，我看不上家丽，加在中间只会让你为难。我生的儿子我能不疼吗？我还指着你给我养老呢，我能往死里逼你吗？我能把你的家搞散吗？多善解人意的人啊，你不好好珍惜！我就是想争个面子，临走之前给她个难堪。我这个婆婆是坏婆婆，我没办法装出喜欢她的样子。心洁说分开还能保持住客气，否则关系只能越来越恶化。我听她的，她说的准没错。逢年过节的时候回来看我们，我就你一个儿子，指着你活下去了。”黄晟意忍不住痛哭起来，翁家丽躲在门背后也哭。事情由莫心洁来解决，终究不是她所愿意看到的，她欠她一个人情，更不是她愿意承担的。可是不管怎样，她可以安静地生活了，抛开婆媳矛盾，她的生活简单而快乐，她有信心勇敢地走下去。

黄晟意叫来了车送黄母，在火车站意外地看到莫心洁也来了。黄晟意低声问：“我妈的车票是你买的吧，我还纳闷她怎么有票呢，其实想想很简单。回头我把钱转给你，我不欠你的钱。”莫心洁笑道：“你不转给我钱，我会不停地追着要。下班以后罗飞扬有饭局，你和家丽过来吧。”

罗飞扬选择在西餐厅聚餐，这让许映秋很是满意。这儿的环境非常清幽，不象中餐馆那样喧闹。众人落座后，黄浩威和翁雪雁躲到一边窃窃私语，时不时地看一眼大人们，露出神秘的笑容。罗心雨落落大方地招呼着，若不是许映秋提前说了她的心事，谁都看不出来其实她精神不好。阿姨带着罗心霜，给她舀汤喝，罗心霜蹭着罗心雨玩，她勉强逗着她，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罗飞扬浅笑道：“难得今天聚在一起，平时想聚都困难。映秋经常惦记着你们，早说要好好聊一聊了。本来定的昨天，趁着小莫回来就聚的，可是客户来了，忙的抽不开身，只好推到今天。想吃什么尽管点，别给我省钱。”莫心洁抿嘴一笑：“两口子说话都是一个腔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有钱。”罗飞扬嘿嘿一笑：“都是同学，总得招呼的你们满意才行。”翁家丽勉强保持着微笑，心里恨得翻江倒海，拿叉子的手微微发抖。黄晟意碰了她一下，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着情绪。

吃到一半，罗心雨的电话响了，她懒懒地拿出来看，眼睛突然放光了，机忙站起来，礼貌地说：“对不起，我有点急事先走了，你们慢慢吃。”罗飞扬顺口问了一句：“什么要紧事？你吃饱了吗？”罗心雨漫不经心地说：“就是同学聚会……他们都到了，就等我了。”说着，她急匆匆地走了，许映秋和罗飞扬对视一眼，心中一万个惶恐。她显然在说假话，同学聚会的吸引力没有这么大，她不至于急躁成这样。同学两个字倒是真的，对面等她的人想必是张正周。可是张正周不是躲着她吗？怎么会主动约她？

张正周坐在常去的咖啡厅里，面前一杯咖啡早就凉了，他全然顾不上喝，只顾着盯着门口。每进来一个人，他就注意地抬头看。唐俊山劝道：“她没那么快过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她家到这儿远着呢。”张正周嘟囔道：“我不知道，我没去过她家。”唐俊山大惊失色：“你和她谈了那么久的恋爱，连她家都没去过吗？”张正周不好说当年的事，只好含糊地说：“谈恋爱不一定非去她家啊。”唐俊山叹息道：“要是我，谈过恋爱，心里还有她，就舍不得拒绝她。其实你不是不喜欢她，只是怕被她再耍一次。我觉得她是真心想挽回你，否则她不会慌乱成那样。若是那天她自己开车回去，肯定会出车祸。另外，我觉得小路并不信任你，你们谈了这么久了，她本来应该坚决支持你安慰你鼓励你，她却只知道跟你闹。她委屈，难道你就不委屈吗？你何尝不想跟她好好过？你何尝愿意背离你们的感情？当然，她是太在乎你，在她心中你是占第一位的。我要是有这么个在乎我的女朋友，我做梦都能笑醒，非全身心地呵护她不可。”张正周忧伤地扫视着四周，没精打采地说：“我心里乱得很，不知道该怎样做。不管怎样吧，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希望她能明白，不要再咄咄逼人。”

罗心雨终于出现了，在大堂来回扫视着。唐俊山朝她一挥手，她快步走过来。张正周强笑了一下，不知如何开口，默默地喝着早已冰凉的咖啡。罗心雨冲服务员一招手，示意她给张正周换热咖啡来。张正周默然地说：“我就喜欢喝冷的。”罗心雨瞪他一眼：“你胃不好，吃了冷的不舒服，骗谁呢。”张正周轻声说：“那是我的事，自然有人照顾我。”罗心雨轻蔑地说：“你躺医院一个月试试看，谁有精力照顾你，只能两个人一起饿死。”张正周默然不语。罗心雨一句话戳到他的痛点，贫贱夫妻百事哀，生了病他的确只能忍着，他只能处处小心，哄好了自己的身体。热咖啡端了上来，张正周抿了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这是他们曾经筛选了很多次之后确定为最好喝的咖啡，略微带点苦涩，但是回味无穷。她了解他的生活习惯，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他出身一般，能够享受到奢华的生活全靠她。人是习惯的动物，一旦感受到了上流社会的魅惑，很难对它视而不见，心里那股妖劲儿总是在悸动，只要开启了旅程，就无法停下来。他平时喝的都是一两块钱一包的速溶咖啡，过个馋瘾，他的经济条件不容许他坐在星巴克里慢慢啜饮，悠闲自在地看着外面行色匆匆的人。但是有谁知道，他多想重新成为有闲阶级，多想重新欣赏自己的优雅！

唐俊山轻轻推了推张正周，示意他打破沉默。张正周踌躇了一会儿，缓缓地说：“这次约你来是想跟你说清楚……”罗心雨不待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果断地说：“跟我去法国发展，你想做什么职位就做什么职位，别墅、豪车、游艇，你随便享受。当然，我尊重你的决定，你是独立的个体，不一定受外在条件的诱惑。在你心中自有你认为重要的东西，感情，还有尊严。也许你甘于平淡，只是我还拿以前的眼光看待你，是我浅薄无知。在法国这些年，我无时不刻不在回忆你，过去的一切都在我记忆里沉淀，我看谁都是拿你当作参照，凡是不如你的我都自动过滤。也许你会说你在我这里只是个符号，一种虚幻的梦境，但是梦醒了之后，我很真实地感受到，你不是符号，是我想追回的最宝贵的人。法国对我来说只是异国他乡，我从没有热爱过它，也不可能热爱，不仅仅是文化排斥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没有你。有了你，我才有勇气在法国继续拼搏。我想了很久，终于想通了，所以我回来了。不管能不能带你走，我都要回来赌一把，即使输了，至少我努力了，没有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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