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变天,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一槛外人,不乐意去搅和他们的事。”
疏影朝门外张望了一下。往常这个时候,她的药就煎好了,小梅会端来暖阁给她服下。
“他来不了了!”王菊华以为疏影在等待陆淇,急切地说道。
“怎么回事?”疏影的双眸饱含怒意,暗暗地攫住了桌布边缘垂下的流苏。这个人真是神机妙算,他知道他不来,比他来了更能够让她憎恨。
“北疆前线传来的消息,申屠公子带领的繁林军右翼军正月初七遭遇雪崩,雍州军驱退了骚扰的塔扎敌军,方能进谷救援。他们被困峡谷之中十六日,伤亡惨重,申屠公子他……”
疏影两手撑住桌子才勉强能站起来,“你一定跟我说实话,我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由于指挥军队,他长时间暴露在雪山强光下,恐怕已经双目失明,今后还能否复明,只能看造化了……”
王菊华话音落下,暖阁内便陷入了久久的死寂。
“这么说,是我害了哥哥么?”
如果不是她被侯府里的其他人算计,申屠镇根本不会为了助她脱身而如此草率地应下与陆秀芹的婚约,他也根本不会代替陆家子弟奔走疆场,以至于落下终身残疾!
还有雍州军的兵符,竟被无耻小人利用来要挟她双手奉上自己的身体!国家用兵之事,又岂堪玩笑?
“这并不是你的错,影姑娘你无须自责。”王菊华也是浑身打摆,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接着往下说,“陆随云今日午后就启程去京都了。荆州出了匪患,最近又有时疫蔓延。北疆战事未已,中原却平添祸乱,朝廷急需用人,大周所有的勋爵世家都必须派人入职为用。”
乍听他不辞而别,她还心有不甘。可转念想,既然他们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只要他还晓得自己应该给她留条活路,即便几十年后老死在这四方城中,她也绝无怨言。
于是疏影整理了袖口,坐下冷笑道:“他要走便走,左右都与我无关。”
王菊华一反温柔腼腆的常态,怒其不争,愤而拍案,“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姑娘,你醒醒吧!危急之秋,所有勋爵上任根本无需进京。他进京,是要去做驸马都尉!”
疏影缓缓把头转向王菊华,红通通的双眼中忽的含了两汪泪水。
“那件事,竟然是真的?”
“是真的!就是真的!他之前也和你说过了吧?为什么你还是那么固执,偏要相信他的承诺!?”王菊华已经暴跳如雷,大声嘶吼着说话,希望这样能把谢疏影喊醒。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惶惑地眨眨眼,确认这里还是她所熟悉的地方。
山崩石裂,蒲折苇断,冰摧玉碎,潮涨水落……
原来这一切,都仅仅是一场黄粱美梦,槐安南柯。
“他不会回来了……”她早该想清楚,早该戳破他的谎言的。
她是卑贱的戴罪犯人的女儿,公主是万民之上尊贵的金凤凰。莫说陆淇是怀庸侯世家爵位继承者,就算换任何其他人来选择,也都不会选她的吧。
暖阁外突然传来尖锐的瓷器爆裂声,紧接着是梨落的咒骂:
“滚!你们这群没心肝的东西,我家姑娘多么善良的一个人,凭什么让你们一个个的这样往死里作践!你们就不怕死了以后下到无间地狱,被油煎火烤吗!滚出去!”
梨落在众人面前一直是那个恬静乖巧的小丫头,未料事到如今,竟为疏影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疏影急急地喘着大气,用指节拭了拭嘴角,白葱段似的手指上便沾染了一片殷红而妖异的颜色。
“影姑娘!”
梨落听到王大夫大声呼喊,赶紧抛下外面的事进来查看。
只见疏影将上半身伏在桌上,血液慢慢从手指缝隙中流淌而下。她用意志强撑着自己站起来,另一只没有沾血的手朝他们两人轻轻摆了摆。
“梨落,去给我拿笔墨来。”
她笑了笑,非常平静,仿若一切如常。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现在还要什么笔墨啊……是梨落不好,不该把那些话让姑娘听见!”梨落急得又哭了。
“我没事。你快些去北暖阁台上取笔和墨来,我要最大的那支斗笔。王大夫,劳烦你帮我搬一张结实的圈椅来,放在正厅后墙边上,先靠着南暖阁这边。”
两人犹疑半晌,不解其意。
“我给他留些东西。”疏影还是浅浅地笑着说道。
室内的树形灯盏还是如同往常一样,错落有致地亮着,墙面上的暗金色纹饰呈现出繁复华丽的图案,离远了看,就是一张极好的大花笺。
疏影在梨落的搀扶下站上圈椅,她举高右手,可以够着离地面八尺的高度。
斗笔蘸了浓墨,在墙上如龙蛇般游走: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柏兮蕙绸,荪桡兮兰旌。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桂櫂兮兰枻,斵冰兮积雪。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
梨落看不懂草书的笔法,便小声问王大夫。
王菊华肃穆地注视着少女抬腕留下的每一个笔锋,面色凝重,“屈原的九歌湘君。湘夫人久盼不见湘君前来,在失望中吹起了排箫,又驾舟向北往洞庭湖去寻找,依然不见湘君的踪影。湘夫人失望至极,对湘君的思念也变为了绵绵哀怨,可最终还是没有见到他。”
经他一解释,梨落就明白了,这是女儿心绪真实的吐露。
疏影落下第一笔时,便惊讶于自己的书法技艺竟还未生疏,往后更是手到擒来,逸兴遄飞,精神仿佛与三界万物相连,气息无比通畅。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畅快过了。
不顾热汗淋漓,不顾手上与脸上犹未干涸的血迹,她就像个搏浪逐流的渔夫,跟北海若神争着晦朔朝夕,争着生与死的速度。
片刻写罢,将笔随意一掷。
仰头看去,壁上是她的前半生。
影到南枝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