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我就要被敌军截住,我的上级小旗立刻冲过来把我推走了。等我从地上起身时,只看到他也倒下了,身下血肉模糊……”
说到这儿,裴学谨难过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一睁眼,面前的场景就会变成尘土混合着鲜血,那种污浊之气下一刻就要扑面而来。
“还好小旗是个有福之人,只是断了条腿,身上折了几根骨头,繁林军大胜纳桑,靖武大将军褒奖他有功,给他升了百户。下战场之后,我愧疚得根本不敢面对这件事,惶惶终日,总觉得是自己害了他,毁了他的下半辈子……
“有一天夜里,我爹那个老古板破天荒地拉着我去了京畿大羽营。在那儿,我看见了很多和当时小旗一样的伤残士兵。当他们看着我时,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那是一种鼓励,一种期许,一种家国情怀的托付……
“回家后,我爹就和我促膝长谈,说他一直都支持我参军。其实他心底里一直认为,裴家不应该只有高雅文人,更要有英武之士,这才担得起大周裴家的名号,才配得起圣上的重用。
“而且,他竟然已经去慰问过小旗了。小旗非但没有怪我,反而欣赏我的赤诚和勇气,鼓励我继续报效家国,他说只要不做逃兵叛将,每个大周战士都是光荣的!伯平,你现在能明白我的心情了吗?”
申屠镇只是点了两下头,没有用任何言语回答裴学谨,但此刻,他的内心突然热血充盈,而且……无比的饥饿。于是他拍拍干粮上的尘土,低下头狼吞虎咽起来。
两行眼泪夺眶而出,默默浸润了干涩的粮食,滴在了脚下冰冻的土地上。
第二天醒来时,山谷里起了大雾,申屠镇不可置信地揉着眼睛,甚至已经看不清军帐内的事物。
直到他摸索着走出去,走到士兵们面前,他与他们靠得那么近,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大雾,而是自己眼盲了!
抬头只见大周繁林军军旗依稀飘动,那雄狮纹样与红色旗帜融为一体,宛如一簇窜动的火苗,挣扎着想要逃离这块惨白死地,飘向无尽的天空……
今天这约,无论如何都要赴。
疏影根本不曾想过,此时有包括申屠镇在内的几十人的命正系于一人之手怀庸侯世子陆淇。
秀芹回申屠府后,她才得知,调动雍州军的兵符竟有一半在陆淇手上。
兵符铜制,分为左右两半,右半留存于国君,左半交与统帅。要调发军队,必须两半相合,方能生效。
陆同端原先统领雍州军不假,但何以将兵符交给从未征战沙场的陆淇,而不是现在的统帅?
疏影悬着一颗心,朝他约定的地方走去。路上偶然遇到几个疾行的仆从,她也是胆战心惊,不敢直视,害怕他们随时会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她要去的地方是一处人迹罕至的汤泉,据传是早年侯爷专为刘夫人而建,汤泉之上有几重楼阁,可供人燕居。后来刘夫人逝世,再无他人居住,也就冷清下来了。
沿着九转山路走了很久,疏影才到了这隐蔽的地方。果然地气暖和,叫人全无寒意,院落旁边竟然还有几株含苞欲放的玉兰花枝。
带路的小梅携着疏影进门,迈过一进堂屋,里头的建筑是座十字顶的大亭子,外面用雕镂的窗门围住。打开门进去,再穿过重重纱帐,这才看到室内底下一汪汤池,氤氲的水气如春风般拂面而来。
走近了细看,这泉水洁净透亮,池底的莲花砖纹清晰可见,静静地随水波摇曳。疏影捞起袖口,蹲下身掬水,微烫的温度便从手掌蔓延开,心里涌起些微的欣喜。
“主子还有些事要处理,姑娘可以在此稍候。”小梅此时以“主子”称呼陆淇,与在其他场合下都不同。疏影环顾汤泉四周,发觉也都是干净如新,看来此处现在已经归了世子管理。
小梅见疏影不动声色,便接着说:“这泉水是天然的药泉,或许能缓解姑娘的寒症,姑娘何不试试?主子交代他会晚些过来,姑娘若是等得无聊,可以自便。”
疏影打量她这话,知道晚些过来的意思就是要很久,双眸低垂,掩盖住了略微慌乱的心绪。
如果立刻见他,还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没有带多的衣物,那就只坐在池边暖暖双足吧。”他安排了这顺水人情,她便接下。
小梅很快应了一声,扶着疏影到池边软垫上坐下,脱去鞋袜,挽上裙子和裤脚。
汤池内壁有几级青石台阶,最上一级布了东南西北各一麒麟首,“汩汩”往外喷着活水。疏影坐在东、南两只兽首中间,双脚正好搁在下一级台阶上。
泉水熨帖着肌肤,舒适爽快直通内里。疏影凝视池中晃动的巨大莲纹,竟然有些神思涣散,升起昏昏睡意。
小梅拿来一张凭几让疏影倚上去,又到对面打开几扇窗,收起两层藕色纱帐,外头院里山坡上的松柏雪景朦胧地映入眼帘。
这便是人间最会享受的女子才有的待遇,他处难寻。可见从前,陆同端待妻子真不可谓不倾心。
那么,陆随云这样优待她谢疏影,也该是有几分真心的吧……
“喳”
一声鸟鸣就像一把锋利的银剪子,划开这幅静谧的图画。
疏影从半梦中惊醒,朝帘外看去,发现小梅的目光已经投向了室外某处,而且脚步跟着迎了上去。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只见陆淇一边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边脱外边的大氅,接着又脱去外袍,全部甩到小梅手中,放到了屏风后面。疏影被这场面吓呆了,只是盯着神色匆忙的男人直接朝她走来。
“来不及了,等一下再和你解释!”他说着便直接跳进温泉中,把水花溅了疏影一身。
正在疏影猛揉眼睛的时刻,外边果然又有人过来,大声地向小梅问话:“这位姑娘,你可看见小侯爷来这边了?”
“不曾见过,”小梅站在帘外,回答地很坚决,“敢问阁下是?”
“自然是来拜谒小侯爷的。可我分明看到他往这边来了!”
影到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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