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九看着呼呼而去的二人,表情繁杂。小大走近拉住她手,乖觉道:“姐姐,我把热好的饭,端出去吧。”
菊九表情回缓,温声:“你去看书,姐姐来收拾。”
小大拉她坐下,抿唇几许,认真而懂事的解释说:“兄长,一直将一天当一年用,姐姐不要生他气。”
菊九浅浅一笑,揉揉她脸:“姐姐不生气。”
她确实并非生气,而是不适,当你开始将一个人视为家人,他的奔波忙碌往往就会纠扯着你的心。你更想看到的,是他们乖静平安围坐饭桌前,吃相难看饭尽人饱,虽然她厨艺仍旧不可恭维,不及小大十分之一。但她肯用心学习,已属姿态高岸。
廉衡同蛮鹊穿街迎市,行经朝天街和棋盘街直望世子府奔,一路灯火阑珊却繁华不再。
银楼、抱月楼等方方补齐税款,虽已照常营业,但因那份秘密调制的盘龙浮凤之牙牌下的抱月楼名单,浅扒了官员们几宗罪,官儿们一个个缩起脑袋夹起尾巴捂紧口袋,远离酒色,生怕遭金翼监察,上报明皇,充当出头鸟被以儆效尤。以是少了他们,豪客就缺口三分之一;而素来官商勾结,当官官难受时,商贾自然就更难舒坦。加上追缴税款之浪潮下无心引发的商圈小震,使得长久以来坚不可摧的偷逃税款之途径和违法经营之靠山一时变得水深火热,他们奶酪被动,利益遭毁,哪还有心思寻欢作乐,以是豪客再缺口三分之一;至于主力军——达官显贵之子弟——也一时隐藏,不敢再随意挥霍给亲老子们挖坑,以是最大一群豪客也出缺。
因此导致,平日声色犬马的名楼别馆,金吾不禁玉漏催更的朝天街棋盘街、日里泛金夜里泛银的风流口,一时皆门可罗雀。
尽管,他们的隐忍和按耐只是暂时性的,但敲山震虎的警示作用,还是能维持一两年的。
话说回来,此番受灾的楼王巨馆,撑不住的干脆转手经营,譬如春林班;撑得住的,譬如银楼群芳园等,尽指望寒流退去春暖花开。
然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过不了今年未必能过得了明年。
不过,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此中所有博弈、纷争拉扯,皆不过利益交割罢了。譬如这辉煌无双的春林班,近日,就于暗中转手给了“永夜盟”,也即转手给了乌叔。这就意味着,大明门外,睥睨相对的“龙虎”尽数囊入了乌叔手中,这对于世子府,并非什么好消息。可世子爷压根儿没想接手这戏园子,廉衡也不能强逼他败坏贞操。
毕竟,世子爷的贞操,堪比一张无暇白纸。
行经大明门外丁字口时,蛮鹊毫无疑问收声驻足。少年形神黯淡,望着眼前漆黑一团的春林班,及其门面上在夜色里依旧白的刺眼的无数查封条,不发一语。
树倒猢狲散,春林班自遭查封,百花谱上的小相公,除极个别被官贾趁乱低价赎走,余下大部分散去了群芳园或更为低贱的戏园子,只一小部分洗手从良,用自攒缠头将己赎身,弃贱从良。
瑶倌蒲柳,悄声留下这几年所赚所有缠头,在唐敬德与查抄春林班的官府交涉、替二人赎身之际,望弘文馆去了封信,叮咛蛮鹊珍惜眼前,引锥刺股刻苦攻读,便双双去向不明。他们既不想让这位真君子,真背负偏好男风这一污名,遭世人讥讽,亦不欲令菊九多心。至于天香,留恋红尘不能梦醒,流转之下甘去群芳园。
蛮鹊那一刻在想,若非廉衡执手相助,他也许,也许依旧身如飘蓬四海无家,贱伶一个。
廉衡望眼少年,平心静气道:“人各有命,天涯再见。”
蛮鹊回转清眸,感激的目光都快把廉某烤化了:“阿预再造之恩,蛮鹊无以为报。”
廉衡却郑重其事道:“路是你的,星光灿烂或市井庸愚,唯在你心,我只是,顺手拐跑你而已。”
蛮鹊苦涩一笑,施步正适时从天而降,故作生气:“马车在那边。”
蛮鹊:“二哥,你怎么在这?”
廉衡鸡贼一笑:“怕他主子冰他呗!不敢回府,就等着我给他壮胆呢。”
施步正再恼他一眼:“还不是你威逼利诱惹的祸。”草莽抓起蛮鹊肩膀,拖着少年望马车那边走,先嗔他“你学他叫俺‘二’哥,叫得倒挺顺溜嘛?!”尔后就开始控诉,廉衡是如何如何丧天良逼他男扮女装跳踢腿舞讨公主欢心,又是如何如何被他主子撞正着的辛酸事,若非这一出,他如何会不敢归府,在护送大小过去后就又狼忙驾车来此地截他俩。
当然,草莽压根儿不知也不会知,廉衡的虎狼之吻已将他主子牢牢钉在耻辱柱上的事情,否则,他今夜纵然流浪也决计不肯归府,坐等严罚。
然而并无任何惩罚,他主子出奇安静,就连秋豪擅自作主的暗房禁闭,草莽也无需执行。仿佛今日,什么都未曾发生。
掩耳盗铃大法好啊,值得提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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