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不知,半月后,武英殿的二十副算盘就将算出所有的偷税漏税。巨贾皇商,大多互相勾连彼此支撑,即便这珠宝铺子典当行,不在悬书摘控的名楼别馆范围内,但该牵连时自然要不被放过的。以是他们才被榨掉两碗血,就被来势汹汹的追缴税款之洪流,冲刷的体无完肤。但再怎么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相较普通老百姓,他们依旧是上流生活上流人。
明旻再来弘文馆时,已是雪虐腊月。
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廉衡与她驻站于馆外远处,观着平地而起的新学堂学舍,不约而同道:“好险。”
设若当时,迟募几日再迟售几日,这些珠宝玉器行铁定闻风而退,他们焉能讹到八十万巨资。
廉衡伸手接了朵雪片,良久方道:“一两白银,攀上你们之前,有多难赚呢?”
明旻自然不知其难如登天,但廉衡外露的情绪告诉她很难,想了想才反问:“很难,是吗?”
“你知道一两白银,够一介平民存活多久?”
“一个月嘛?”小公主言毕,瞥眼他表情,想了想又改口,“半年嘛?”
“一年。”
“一年?”明旻失惊一叫。
“百姓一般,是见不到白银的。想赚到与一两白银等价的一贯宝钞或一千文铜钱,我得替北监监生们,撰写五百篇千字文章。”
“五百篇?”明旻再失惊一叫。
廉衡微微一笑,再问:“八筐财物换八十万两真金白银,公主以为呢?”
明旻十分聪慧,廉衡这般问,她自然得认真作答,想了想方试探性道:“身份?对身份。”
我们天潢贵胄凤子龙孙的身份。
廉衡:“还有呢?”
明旻思忖很久也不知能回答什么,探寻的目光盈盈锁向身边少年。
廉衡薄薄凉凉吞吐句:“欲望。”
他们攀龙附凤王权富贵的欲壑。
少年凝神看着点点扬花片片鹅毛,眼望长天玉树临雪,柳如眉,面如桃,唇红齿白丰神俊秀,再撑把烟雨江南油纸伞,再披件世子府量身定做的白貂大氅……堪堪一蓝颜祸水。
明旻侧眸盯着他,一不小心就晃了神。
再晃回来时,耳根羞红,好在除红苕外,旁人尚未发现。她知眼前人怕冷如怕狗,便悄悄捏了团雪球,眼疾手快塞神童燠热脖子里,尔后迭忙逃开,以替自己挽留面子。她心觉一国公主,断不可如此轻易抛心,持身稳重不为牵引,才能不被他国甚至蕞尔小邦所轻视。
冰从天降,感时伤怀、毫无警觉的神童“吱溜”吸口气,销魂片刻中,才揉团雪球意欲凉回去。奈何雪球刚团好,横枪鏖站的三金吾卫,就让他识相地丢掉小冰球。明旻躲金钟罩身后嘚瑟一笑,廉某人无奈摇头转身欲走。甫一转身,巴掌大一雪球再次震碎在他脖子里。大雪漫灌,灌不住熊孩子要调皮。
想要痛快玩耍,就得放下身段。
金吾卫甫一屏退,明旻门面上直接糊上一雪球。
快、准、狠,最关键的,是狗胆包天。
红苕愣原地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荣宠万千的小主子、皇帝的掌上珠被人给打脸了。
明旻亦愣神一刻,待她反应,并非像预设的那般先一句“大胆刁民”尔后令金吾卫将他埋了堆雪人,而是,左手一拦红苕右手一挡金吾卫,抬手揩掉雪,道:“你我斗诗论输赢,如何?”
寡淡几月的廉某人,眼皮一抬为之一振:“输者如何?”
明旻:“你若输了,罚扮女人,游街;我若输了,罚剃光头,示众。”
金吾卫齐齐侧目。
廉衡心说“嗨哟,玩大了”,不过他廉某人从不知输字有几划。
“赢者如何?”
“你若赢了,我问父皇要块腰牌,自此你可随意出入皇宫的文渊阁,并且,昌明二十七的会试,特批你直接晋级殿试;我若赢了,你得设法让我,也堂而皇之入弘文馆读书,并参与科考。”
买卖果然从不简单。
女子参加科考,开天辟地违背纲常,斩首不为过。而弘文馆女子慎入,无人不知,上次她能入馆,也是因公主之身,更是因扩建筹银之需,否则焉能入馆。别说弘文馆,便是一般学堂,也不容女子无德。
对给一般人,定然说她胡闹,更不敢打赌。但她此刻赌斗之人,不是一般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迂腐不堪的论调本就令廉某人大为不耻,此番若能树立“新女德”,倒也不枉他输了扮女装。虽然,可能会有凶险。
廉衡铿然回应:“好。”
明旻流转下眼珠,又道:“比赛定于三日之后,地点就在弘文馆,可自寻三位帮手。”
廉衡:“好。”
廉衡归馆后,拒掉敖顷递来的怀炉,直奔阖庐,静站门外,约有一炷香,才向最难搬动的泰山大石轻轻道:“师公,孙儿与明旻公主,立了个赌约。”
一脸不明的敖顷、蛮鹊和青蝉,不约而同随他驻站门外。直觉知晓三位,面前小鬼口中之赌约,绝非一般。
然而,廉衡再只字未提。打开房门的儒父,却问得奇怪,仿佛他已知晓二人在赌什么。
“几轮出胜负?”
“四人四轮。”
“不可佯输。”
“是。”
“输赢,你都要能承担得起。”
“是。”
崇门房门再次紧闭。敖顷和蛮鹊率先急了,问他究竟和明旻要堵斗什么,廉衡云淡风轻言简意赅知会三位后,其人尽皆怔在原地。
果真一个敢玩,一个敢跟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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