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推翻了木架,木架上的药材撒了一地,他在一堆药材中穿行,把药材踩得稀碎。
干燥的茵陈被踩成了粉末,蝉衣也被踩扁了,那些鹿茸也遭殃了,被他踢出去很远。
他向着光线奔跑,一直跑到相遂宁跟前,相遂宁藕粉色衫子显得宁静而从容,发间暗紫色包银的珠花虽不富贵,颜色也不夺目,可衬着那藕粉色衫子,更显得她淡然脱俗,年轻能将藕粉色穿得那样别具一格,让人印象深刻,也是难得。
病人伸着手欲抱相遂宁:“女儿,是我死去的女儿回来了吗?爹爹想死你了,你娘也盼着你呢,自你走后,你娘就哭,每日吃饭,还要摆你的碗筷,走,跟爹爹回家去,爹爹带你去见你娘。”
眼看病人就搂住了相遂宁。
陆御几乎是从地上弹起来杵在相遂宁面前。
病人一搂,便搂住了他。
“你不是我女儿”
“她也不是你女儿。”
“我的女儿我不会认错的,她就是我女儿,连戴的珠花都是一样的,你把我女儿还给我。”病人隔着陆御去抓相遂宁的面巾,他力气大的惊人,或许是真将相遂宁当成了他死去的女儿,大喜大悲之间,身体迸发出无穷的力量,他一伸手,相遂宁的面巾就掉了。
再去捡已经来不及。
陆御不由分将相遂宁揽在怀郑他银白色的衣袖荡漾起来,像一个口袋,像一张网,像一块帷布,直接将相遂宁裹挟在其中,她面对着他的胸口,她能听到他的心跳,也能闻到他周身的梨花香。
病人依旧纠缠相遂宁,只是把她当成死去的女儿,想抱想亲近。
无论他如何抓挠,陆御皆纹丝不动,他护相遂宁护得那样紧,似乎他就是一棵树,相遂宁就是攀附在他身上的藤萝。
还好病人很快就没了力气,像燃尽的灯芯一样慢慢地萎靡下去,倒在地上,嘴里嘟囔着什么,听不清,他的语调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得几乎是梦中呓语。
六伞跟明珠端了药碗进来,依旧是黑乎乎的药,黑不见底,苦得可怕。
“你先喝一碗。”陆御揽着相遂宁,将药递到她嘴边。
“还要喝?”
“也有别的选择。”
“什么选择。”
“扎针。”
还是喝药吧。
至少喝药还靠谱一点儿,药方在那儿,相遂宁也看了,是极细腻极正经的药方。
至于扎针,她不懂,青城的大夫也并不是人人都会扎针。就看刚才那病人扎过针后,疯魔无状,不知道是他病情当如此,还是陆御把人家给扎疯了。
相遂宁可不愿尝试。
上次被陆御扎成个刺猬,转醒之后,全身的穴位都疼。
喝药苦,就苦那一阵儿。
相遂宁接过药碗,眼睛一闭,咕噜咕噜就喝完了。
“味道怎么样?”
“可能我比较勇敢,觉得没昨儿苦了。”
“不是你勇敢,是我在药里加多了些甘草。甘草回甘,你嘴里的,就是甘草味儿。”
库房里的病人都懒洋洋地,躺在那儿不再话,也不再动了。
陆御跟相遂宁、六伞等人将药递过去,他们也乖乖地喝下。
其中一个病人靠在墙角,嘴唇干燥,脸色发乌,他似乎是清醒的,一面喝药一面就哭了:“陆公子,我以前摔了胳膊,也是在民安堂瞧的,上次也是你给我开的方子,是极有效的,陆大夫年轻,可医术一点儿也不弱,我打心眼里是敬重陆大夫的,我家里穷,孩子一窝,婆娘缝缝补补也不够用,平时我还能去码头干些扛扛挑挑的活,如今也干不了了……昨儿我听那几个逃跑的大夫,我们这样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好……没个盼头的。”
“你放心,民安堂给人治病,不收银子,你只管喝药便是。”
“我知道陆大夫好心,可是……我们这样的病,还有盼头吗?”
陆御沉默。
鼠疫,宣国建国以来,从不曾有过。
即使是宫里的太医,治疗鼠疫,恐怕也是瞎子摸象。
大伙能依据的,只有靠自己的经验发挥,或者翻看以前的药书典籍。
至于有没有用,有几成作用,只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了。
病人对生存的渴望,那期盼的眼神,对于活的奢望,让陆御不敢去直视。
可照实回答,对病人养病又无益。
陆御只能模棱两可:“你只管养病,给你们治病,是我们医者的责任,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如果我死了,我的婆娘跟那一窝孩子可怎么办呢……咳咳咳……若我死了,我那婆娘虽有几分姿色,可拖着这么些孩子,谁还肯娶她过门?起来我那几个孩子都是好孩子,投胎到我家来是着实委屈的,陆大夫你知道吗,我的儿子今年才一岁半,可是已经能跑得很稳了,我去码头上挑一的货,回去的时候,他早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了,远远的看到了我,就一路跑跳到我怀里,我就把他放在筐子里挑回家,顺便把怀里捎回来的炊饼掰一点儿塞他手里,他就一边吃炊饼,一边叫爹爹,叫一路。陆大夫你有孩子吗?”
额。
陆御揉了揉鼻子:“我……森…没樱”
“你身边这位是你的意中人吧?”病人挤出一抹笑。
相遂宁尴尬,正欲解释,陆御声道:“病人也不容易,就由着他们吧。”
病人有理。
不好反驳。
相遂宁陪了一个笑脸。
病人无比羡慕地道:“青春年少,青梅竹马,真是让人羡慕,当初我婆娘也是从跟我订的娃娃亲,我发誓要让她过好日子,可惜,我没什么谋生的手艺,干的净是些粗活,可她也没有嫌弃我,如果这次我不死,如果我还能活着,我一定好好干活,好好的挣钱,让我婆娘跟孩子过上好日子,下次再从码头回家,除了带炊饼,再给孩子带一块牛肉。”
“你这样想很好。活下去就是希望。”
“陆大夫,我会努力活着的,我爹娘死得早,我背后无人,不敢倒下,我那一家子还靠我养,所以我一定要好起来。”
“你叫什么?”陆御跟相遂宁异口同声。
“我叫王章,在家排老三,码头上大伙都叫我脏三儿。”
“王章,你先歇一会儿,我们出去一趟,你有胃口吗?是否想吃东西?”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m.adouyinxs.com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