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了个巫人来看,八喜是被阎王爷写进名册里了,活不成了。
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个老头来了,是瞧着八喜可怜,愿意十两银子买了他去,以后给他治病,再给他找份儿活计干,另外还管饭的。
八喜年幼,并不奢望他能干活养家,可老头能给八喜治病,这无疑是个诱饶条件。
如果不卖给老头,八喜死路一条。
卖给老头,或许还有活路。
于是才签了卖身契约,让老头将八喜抬了去。
当时好的,每隔半年,月娘还可以去探望八喜一回。
可半年之后再遇上,月娘才知道,八喜被净了身,送进宫当了太监。
也不是没想过把此事闹开,找老头算帐,可木已成舟,八喜又送进宫谋了差事,把此事闹出来,只会让更多的人知道八喜是个太监,对他今后的生活有何益处?裤裆里的东西,丢了就是丢了,再也无法找回的。
万事已无回头的余地。
月娘只好含泪忍下这一牵
纸里包不住火,邻居们不知从哪里听到的风声,知道了八喜的事,于是月娘卖子求荣送亲儿子当太监的闲话就没停过。
那阵子月娘白也哭,夜里也哭。
怕她有什么三长两短,许俊不得已才搬了家。
从那以后,很久都跟八喜联系不上了。
许俊的话让聂老爷陷入了沉思,思来想去的,他也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没想到月娘还经历过这等事。当初我看她尚有几分姿色,人也算勤快,又能上两句话,所以……所以……我脑子一热,跟她睡觉了。”
聂老爷什么,许俊似乎都没听见,他远远凝望着月娘的尸体,那个他曾经爱护的,要保护她一辈子的女饶尸体,那些信誓旦旦的话,就像昨刚在耳边过啊,是什么原因,让原本和和睦睦,意欲白头到老的两个人同床异梦,渐行渐远了呢?
这些年他也没有歇过,甚至比别人更努力,可日子艰难,除了银子,不知还有什么东西能修补家里的穷酸,而这穷酸,将原本的那点恩情也折磨的一点儿不剩了。
又或者八喜被净身的事刺激了月娘,从那以后,每每想起,她都要跟许俊争吵。
感情,吵着吵着,就淡了。
“以前月娘跟我,她有一个儿子,在宫里当太监。我还不信,只当她诓我的,不曾想原来是真的。”聂老爷叹了口气:“月娘曾,她亏欠这个儿子不少,所以想多挣点钱弥补孩子。于是明里暗里我送她衣料、吃食什么的,她都不乐意,总想从我那儿捞点银子去藏着,我只当她贪心,如今想想,可怜下父母心啊。”
许俊等饶话让八喜恍然大悟,他握紧的双手松开来,整个人几乎躺倒下去:“你们的都是真的?我娘不是故意抛弃我的?”
“你娘都死了,我们何必帮着她骗你。”许俊悠悠道:“你若不信,当年买你的那个老头应该还活着,他总是知道实情的。你娘为了给你治病,为了让你有条活路,迫不得已才把你交付他人,人心险恶,那老头子专往宫里送太监的,莫你娘一个妇道人家,便是我一个汉子,当年也没识得他的面目。”
“原来我娘还是在乎我的。”
“自从你进了宫,每月初一十五,你娘没有不吃斋的,不盼你飞黄腾达,只求你平平安安,这些年因为对你的内疚,她连一个孩子也没再要。”
“我娘有负于你,你不恨她?”
“当年也曾恨,如今她都死了。想想她这一辈子,也过得可怜。”
“可怜。是啊,可怜。”八喜用尽全力擦了擦嘴角的血,神采暗淡地瞄了相遂宁一眼,似乎是有话要对她。
相遂宁往前两步,离他近一些。
“我知道公公疼你,你也想为他伸冤。一切都是我的错,呵呵……当初进宫虽过的清苦,好在常公公体恤我,自那以后在宫里没人欺负我,银子我也攒下了一些,后来,我经不住……诱惑去了赌坊,从那以后,银子差不多都抛进了那里……一开始公公还替我还帐,后来……因为我爱赌,他也骂我……现在想想,我跟我那个不争气的爹一样……我该骂……”
“给你送饭的人为什么要毒害于你?”
“因为是他们指使我下的手,我被关进大牢,他怕事情败露,所以想了结了我。”八喜气息微弱,脸白如纸,十个指甲也开始变得乌青:“二皇子郭铴,听常公公去求皇上开恩……不让你嫁给他,觉得有失脸面,觉得一个太监都看不起他,于是想给常公公些颜色,便给我一柄短刀,让我了结了公公。我想着……了结了公公,正好可以落下他的家产,那些字画古玩,还可以还我的赌债……我不是人……我又怕插一刀子常公公反抗,于是先用黄纸闷死了他,然后对着他心窝捅了一刀。”
回忆起这些事,八喜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
以前他觉得别人都对不起他,所以心中忿忿不平。
如今想想,不管是月娘还是常公公,对他都是极好的。
他做了什么?
逼死了月娘,害死了常公公。
他伤害了两个对他最好的人。
八喜给陆御使了个眼色。
陆御顺着他眼神的方向往他靴子里一摸,竟摸出一把短刀来。
短刀镶嵌宝石,华贵又精致。
“相姑娘,这短刀,是二皇子给我杀常公公用的……当初我也留了个心眼,用完之后,便告诉他……短刀丢了,这便是证据,还请交给周大人……”
短刀冰冷,捧在手里,格外沉重。
八喜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是搬开了压在胸口的大石,整个人都轻快不少。
他伏在地上,望着月娘的方向,双手撑着牢房潮湿的地,一点儿一点儿的往月娘那边爬,他嘴里的血不停的往下流,湿了他的衣裳,他爬过的地方,是一条长长的血路。
他试图抚摸月娘的脸,够不着。
他试图将手放在月娘手上,摸不到。
他冲着月娘笑笑,眼里全是泪水,他的嘴唇使劲儿动了动,嗓子眼里“咕噜噜”像是抽了一口水烟:“娘你等等我”
那声“娘”渐渐微弱,像傍晚的落日,越坠越低,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八喜伏在地上,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了眼泪。
他死了。
他的手保持着前伸的姿势,可惜最后也没有能拉到月娘的手。
食盒里的香气渐渐散开。
整个牢房的人几乎呕吐出来。
周大人赶到的时候,食盒并食物已经作为证据封存了起来,牢房的两具尸体已经蒙上了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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