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掩日山庄,尤星湖有把握全身而退。
掩日山庄在时,都说安石问的掌法在尤星湖之上。可当年,他轻易就接下了安石问的三掌,唯独没料到的是身后偷来的那掌,尤星湖从来小心背后,他身后站的不是别人,正是随他一同到掩日山庄来的安巧文。安巧文有几重角儿在身:安石问的养女,他尤星湖未过门的妻,以后兴许还是他膝下哪个孩子的娘亲。
再过几日,就该改口称她娘子了。
哪有这种道理?
尤星湖想动怒,可一回身看那张脸,剑垂在身侧就怎么也抬不起来。
想起安石问离开前看自己的眼神,他尤星湖在安庄主眼中已经是死人一个了。
妙啊。
用他不想还手的人来打他。
任你武功再高,施用不出,与砧板上的肉没两样。安巧文的每一剑都不中要害,伤口一道累着一道给他放血。
“尤公子?”
安巧文历来这么叫他。
然后用靴尖挑着肩头,将他翻过身来。
“这就死了?”
死了倒好。
他缓和些爬起身,从衣襟上撕扯下两条布,缠住腕上的伤口,重新在地上拾起剑来。
“再来。”
“小女在蜀中服侍公子时,没见哪日像今天这般狼狈。莫非尤公子一直是得兄长的关照?”
这句话触了尤星湖心中最碰不得的那根弦,但他知道安巧文讲这句为的是什么。
激怒他。
哪怕现下光景,他一出手,也足有七分胜算。
安巧文将剑抛在一边,从腰间抽出软鞭来。一鞭抽过手腕,卷掉他手上的剑,也不偏不倚擦着剑伤过,剑脱手便再捡起来,也不还手只站定等着,剑再脱手他便再捡,如此往复,最终叠出袖口的伤。
他尤星湖一心赴死时,安石问偏又留他一命,然后吊在掩日山庄外的绪风亭上示众。
擅闯山庄的都落得这个下场,连他尤二公子也不例外。
再见安巧文,就是安石问死的那天。
他知道在安家的事上只有一个结果:无论他尤星湖当日死在安家,还是没有,因为那封信,掩日山庄都逃不过被灭庄的命运,只是早或晚的不同。
尤星湖觉得有点可笑。
这可得看遵襄那位昨晚有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
尤家就是遵襄养在外的鹰隼,在陈本端的事上已经被扼住了喉咙,哪里还能陪着安石问求险?放眼南北名门,这一劫逃开了,下一次还能吗?
托着那一捧碎瓷,站在安巧文面前时,他知道自己和安巧文还有得选。
“吞了这些碎瓷,在安家的事我不再追究。”
照安巧文的性子,本该抄起桌上的剑,然后一剑刺向他心口,最后以安家人的身份去死。
尤星湖都算好了,将剑备在桌上,留给她用的。
就像初次见时,他说的:“丫头,看你剑法不怎么样,不如拜我为师,我来教你几招。”
其实丫头的剑法精妙得很,能虚晃间一剑挑开他手上的剑谱,再在半空斩成两截。她的剑又稳又准,第一次照面就刺在他心上。
但他算错了,在女人的事上尤星湖总是算错,而且大错特错。
安巧文就只拿起碎瓷一片一片续进嘴里。
“尤公子说得好,这死法合适。”
和着嘴里的血水,这句说得极含糊。
豆大的泪珠滴在他手心里,他向来见不得女人哭,安巧文的泪渗在手上那些被瓷片划破的伤口间,疼得他五指发颤。
谷关寨前,说来真是有缘,尤星湖越看这水寨女儿越觉得像安巧文。
一声“再来”唤得他忽然转变了心意。
尤星湖的手一扬,刚从身旁水匪手里夺来的剑斜插而去,剑尖冠进地里足两寸,剑柄摇晃着,留下一阵嗡鸣。
那女子半步没退,寸地不让。
“尤某最疼惜丫头,尤其是像你这样的顽劣丫头。”
看模样这女子已过了双十的年纪,安巧文死时不及这般,但女子的这副眉目却让尤星湖觉得巧文再过几年就应该如此,尤星湖低头看看手心里交错的伤疤,已经浅浅淡淡很难看清。
这举止虽然唐突,但尤星湖还是忍不住说了声:“丫头,你乖乖跟我走,我保你身后水寨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