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工部侍郎苏延这个人。严肃、刻板、不苟言笑,却极恋家宠子,和其妻感情融洽,鹣鲽情深。
不过大家私底下也议论,苏延这个妻呀,啧啧,长得是可以,但是出身太低,还是个再嫁女,也不知道苏延到底看上了她哪点儿。
更让大家疑惑不解的是,苏延分明是世家苏家大族的一支血脉,虽然不是中间嫡系,但也有很强大的背景,他本人又如此出色,受圣上宠信,按理说他该更加与苏家嫡系亲近,毕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权力地位也更能得到保障不是?可他入朝为官三十多年来,却从来没有与苏家的人紧密联系过,就是逢年过节,连年礼都不曾送过,对苏家的人的示好也视若无睹。
然后便有人分析,陛下登基以来一直在削减世家实力,想必苏延是聪明人,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不会与苏家这个大世家有太多的牵扯。毕竟他不是嫡系,而且又是庶出,陛下如此器重他,他的前途,也不需要苏家的人给他铺路造势。
但难免显得,他有些寡情了些。
世人如何理解他,苏延从来不看重。他依旧是每日忙于公务,回府后便卸下一身疲倦,和妻子儿子如平常人家一般张罗吃穿,闲谈诸事。
哦,对了,忘了说,苏延被人所津津乐道的,还因为他有一个被当做姑娘养的儿子。
他唯一的公子,苏珍儿。
据说苏延之妻关氏生苏珍儿的时候受了大罪,苏珍儿生下来身子便不好,眼瞧着养不活,苏延为此跑遍了地方,寻医问药,也没丝毫办法,苏珍儿仍旧是隔天便生病,却揪不出个理由来。
后来是有老人跟他说,要是怕儿子养不活,就把儿子当做姑娘养。
苏延听后上了心,不仅给自己儿子娶了个姑娘家的名字,还让府中下人称苏珍儿为“小姐”,不让他们叫他少爷,并且让关氏以后给苏珍儿做的衣裳什么的,都按着女儿家的款式来。
苏延是怕自己儿子活不了。
其实他对子嗣是真的无所谓的,即便是他一辈子都没儿女,那也无妨,他恨苏家,苏家害死了他亲娘,他为自己身上有苏家的血液而感到深恶痛绝。可是一想到他的妻子,他就不能放弃了自己儿子的命。
那一小小软软的身体第一次被他的妻子抱在怀中的时候,他妻子脸上那幸福而满足的表情,比任何时刻都要动人。
这孩子,可能是他妻子这辈子唯一能有的血脉了。
成亲前妻子的身体状况他便已经知晓,他本就对子嗣无意,所以丝毫不担心这一点。可是看着妻子对孩子的渴望,这话他也说不出来,没想到后来妻子真的有孕,历经艰难产下儿子,算是圆满了,大夫却对他直言,说他妻子本身骨盆后倾,怀孕本就不易,如今万幸怀了身孕,可产子必会有些困难,孩子难产更是让他妻子受了大罪,今后他妻子想要再生养是不可能了。
苏珍儿,便是他妻子唯一的珍宝了。
这日苏延沐休,去瞧了位生病的同僚后回了府,衣着彩裙,头上梳着发髻戴着头饰的儿子迎了上来,笑道:“父亲回来了?”
儿子虽然自小被当做姑娘养,但好在没有养成娇蛮的样子,平日行事也不见小女儿态,不会如娘娘腔似的比兰花指翘小指。
对此苏延很欣慰。
“你母亲呢?”
“母亲在后院给父亲做衣裳呢。”苏珍儿浅笑道:“女儿现下要出门去。”
“往哪儿去?”
儿子已经十三四岁了,身量开始拔节似的长,这会儿已经到他胸口了。他面貌传承了他母亲六七分,瞧着便有些女相,再加上他一副女儿家的打扮,只要他不开口,让他不认识的人看见了,铁定将他认定为女子。
苏延想到自己儿子被人当街调戏的情景便觉得一阵恶寒。
苏珍儿笑了笑,说:“父亲忘记了?今日是李家小少爷的生辰,我去看看这位弟弟。”
苏延恍然。
李家是他妻子大嫂的娘家,李家那位在朝为官的李大人是他妻子大嫂的亲弟,算起来,跟李家大人也算是同辈姻亲。李大人娶了柳家千金,所生的小子虽然才两三岁年纪,却已经有了神童之名,别人赞叹时都说不愧是李大人和李夫人的儿子,端的是聪慧非凡呐。
小娃娃的生辰,他们这些做大人的不好上门去贺,怕福气太重反倒害了小娃娃,便是都只送了礼。不过自己儿子与那小娃娃同辈,去瞧瞧那他也无妨。
苏延摆了摆手,说:“多带些人去,在李大人家中不要太放肆了,早些回来,免得你母亲念叨你。”
苏珍儿笑着点了点头。
苏延便往后院中去,想起儿子说妻子正给自己做衣裳,心中便一片柔和。
到了后院卧房,的确见妻子在认真温柔地做着衣裳,身边搁了针线篓子,一旁两个丫鬟静静地站着,见到他来,忙蹲身福礼道:“老爷。”
“回来了?”关氏站了起来,搁下手上的活计,两个丫鬟识趣地退了下去。
“温大人怎么样了?”关氏关切地询问道。
苏延道:“没什么大碍,人老了,是有些力不从心。”
关氏替他除了外氅,一边抖着挂到衣架上去,一边道:“温大人照顾你良多,还是淳于大人的岳父,陛下惜才,不想让他告老还乡,温大人也是个倔人,想多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说起来当初大哥大嫂到镇上给扬儿寻的也是温家家学学馆,与温大人也有些关系。夫君该为温大人多分忧解劳才是。”
苏延略笑了笑。
初初嫁给他时,妻子对天下大事一窍不通,这些年下来,她通晓的世情倒是一点儿都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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