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素谦一边提笔写药方,一边说道:“娘子身上还有酒味,夜来风大,感染风寒也不足为奇。只是若要细细评判这脉案,娘子咳得如此厉害,也不乏思虑过甚的影响。‘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娘子切莫多思多虑,才是良方。”
冉猊香只是“嗯”了一声,心里却想着齐物逍遥哪有这般容易,一切皆是冷暖自知。
南宫素谦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所以冉猊香醒来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
冉猊香一边暗自责怪自己贪睡误了时辰,一边又急匆匆地洗漱。
“冉娘子,让婢子替您梳吧。这头发,篦子上沾些桂花油梳起来最柔顺。”
娉容是白婉秾身边最得力的侍女,她梳着垂云髻,爽利又不失婉约。
冉猊香自是推却,对她说道:“你我同做奴仆,哪有你伺候我的道理呢?”
冉猊香原以为娉容不过是为着趋炎附势,见自己受得太子青眼,便忍不住来巴结。
可是她没想到娉容却回答道:“是我们娘娘叫我来伺候您的。太子妃娘娘对殿下照顾的人,自然也会多些照顾的。更何况华内侍今早禀过我们娘娘,说是殿下吩咐要好好照顾您,婢子不敢不从啊。”
冉猊香的嘴角漾起一阵浅笑,接过她手中的篦子,说道:“你伺候我,我反倒感到局促,殿下既然想让我在博望苑过得舒心,自然是不会让我做这些局促的事的。你我皆出身清贫,你会做的事,我也一定是会的。”
冉猊香不知娉容的到来是白婉秾的示威还是示好,所以也不敢轻易向她打听叶初的事,以免惹火上身。
可娉容却仿佛猜中了冉猊香的心思,问道:“娘子怕是在想荣采女的事吧?
她继续说道:“娘子放心,此厢无旁人,婢子也明白您的心。听说昨日是昌仪郡主亲自求的陛下,说中宫娘娘凤体违和,宫中不宜见血腥,不如让神明感化妖女,也算是为皇后积福了。所以,昨日荣采女挨了三十鞭,便被送入了大兴善寺,为先皇先皇后诵经赎罪。”
“是昌仪郡主求的啊……”冉猊香愣了许久,才问道。
娉容笑笑,回答道:“皇后没有女儿,只有太子一个儿子,所以对郡主是极其疼爱。皇后疼爱郡主,皇上也没有不疼爱的理由。所以自然是郡主去求,陛下才能对荣采女网开一面。”
冉猊香不语,只是对着镜子将最后一根钗子插入云鬓。娉容又开口说道:“娘子不必拘束,郡主也说了,你日后是要教她跳舞的,所以自然也是殿下娘娘的贵客。娘娘也吩咐了,娘子若是想走,不必拘泥于礼数向宫里人辞行,让华内侍派人送你出宫就行了。”
说完,娉容又笑笑:“娘子说与婢子是一类人,婢子初入宫闱时也确是怕生得很。娘娘这样为娘子着想,确实是娘子的福气呢。”
“猊香本就是至微至陋之人,如今幸蒙殿下与娘娘的照顾,已是感激不尽。时辰已晚,也不方便叨扰,猊香告辞。”
“冉娘子别急,让华内侍带您出宫,这绥宫布局曲曲折折,怕是娘子会迷路。”
冉猊香摇摇头,答道:“华内侍忙了一夜,我还记得昨日的来路,不必麻烦。”
冉猊香明白娉容分明是不希望自己留在博望苑的,更何况她还不知白婉秾性情如何。
既然萧望尘让她去教顾锦书跳舞,那也不妨把这件事暂行搁置。反正入了顾府,离入宫也不会是遥不可及。
所以冉猊香回答得很是干脆,愣是让娉容在她脸上找不出一丝对博望苑的不舍。
至于绥宫的路,再曲折萦迂,她也不会迷路的。
回到沧浪楼,冉猊香沐浴更衣后又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夜里。
又是一个星汉灿烂的夜,冉猊香悬笔,在竹简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玉”。
写完后,她又把它们一个个都划掉。如此反反复复至手腕酸痛了,才扔下笔,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门限上看那株欲开未开的辛夷花。
她一袭月白色单衣,着素履,饰素钗,又因脸色在夜里被风吹得苍白,就如同她笔下的“玉”,纯净而不染尘埃。
“迟迟。”
冉猊香听到了记忆中封存了许久的自己的小字,便忍不住声音有些哽咽地喊道:“姨娘……”
颜知洲叹了口气,将手里为她备着的一件深衣提她披上。
“姨娘,在清河的时候,我日日思念长安,想爹娘,想小涯,想……想恭玉。可如今他们一个个的,在哪呢?长安城这么大,我只觉得孤寂得很。”
颜知洲知道冉猊香素来心性坚强,若不是今日唤她一声“迟迟”,让她想起那个曾经人人喜欢的垂髫稚子,她也不会突然变得这样脆弱。
“迟迟,今年你十七了,若是你爹娘还在,定是要忙着替你选个好人家了。可是如今,你的每一步,都迈向哪里呢?指望着太子,有结果吗?迟迟,我与你爹娘一样,终究是不希望你如此辛苦地活着的。”
在清河时,颜知洲不会对冉猊香的所作所为多说一句。
她向来知道冉猊香想的是有朝一日去长安,在绥宫中找到自己真正的位置。
只是到了长安,颜知洲却突然害怕起了宫中翻云覆雨的权谋,害怕起了趋炎附势的诡谲风波。
她既希望冉猊香有朝一日可以得偿所愿,不必如此辛苦地步步为营,又不希望她在这些勾心斗角中受到伤害。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冉猊香是她自十八岁丧夫那年,独自一个人带了八年的孩子。她们之间年龄差距不大,但颜知洲一直把冉猊香当做无论何时何地都需要自己守护的孩子。
颜知洲的心思,冉猊香懂,但她更清楚的是,颜知洲在内心深处,或许比自己更渴望让自己进宫。她和她,始终是一样的心思。
“姨娘,如今我入顾府,并不是让自己有朝一日骑虎难下,而是要一步步请君入瓮。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凤凰浴火,涅槃重生。只是太子妃的性情我们尚且未知,如今能倚靠的,便是比二位公主说话更有分量的昌仪郡主。顾锦书是一阵东风,必能助我上青云。”
颜知洲听着冉猊香的话,却突然问道:“迟迟,我以前一直在想着你长大后的样子,只是突然我觉得,你怎么同幼时变化了这么多?”
“无父无母,唯以自强。”
冉猊香虽然只说了八个字,却让颜知洲有点失望。
她本来想说“你还有我”,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颜知洲心里明白,她终究还是对她心存芥蒂。
“姨娘,我只想与你执手宏图。”
颜知洲看着冉猊香眼底的波澜,点点头回答道:“好。”
天下,天下,男儿誓要洒热血于战场,女子欲从宫闱走入庙堂。一幅由权力织就的江山如画,从此逐鹿四方,究竟会成就谁的荡气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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