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所在。”
长空中一声低喃传来,像是垂下眼帘看着凡尘的神明发出了一声叹息。
所有将士翻身下马,匍匐在地。看台上叽叽喳喳的女眷们此刻都静默了下来,高台上万人之上的君主也低下头,聆听着从星辰中而来的字字句句。
古逐月觉得自己的胸腔里有一股奔腾的热血,像是汹涌的海浪拍打在心壁上。他渐渐听不见鼓点擂动了,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在他的耳边。
四方来贺,万人朝拜,天下皆臣,原来是这样恢宏的场面。
星辉从空中落下,每一点荧荧光辉都有既定的路线,它们擦过那只巨大的海东青,飞向了早就划定好的终点。如天河倾泻,光影从其中流淌出来。
将士王公们闭上双眼,任凭一点星光钻入他们的眉心。他们眼前呈现的,是一段必将到来的未来之事。
从不轻易为世人开卦的镜尊位,挥手洒下星辉,为所有在场的人算了一段未来。有些光点飞得很远,落入了远山的丛林里。
那里有跋涉万水千山只为等她现世的信徒们,星辉落在他们眼前时,滚烫的热泪从他们的眼角流出。信仰得到回应,粉身碎骨也不过是锤炼而非磨难。
千万段悲欢离合在此刻上演,人们的脑海里提前出现了未来或甘之如饴或痛彻心扉的必经之事。有人笑着,有人哭着,但所有人在看完了这段星命后都伏地长拜。
“天命所在!”人群不甚整齐地一遍一遍呼喊着,连威严的皇帝睁开了双眼,都忍不住长拜镜尊位,跟着将士一起低喃。
李璟睁开眼,面上似乎是愁容不展的样子,他越过人群寻找着自己老师的目光。宁还卿望过来,垂目轻轻一点头。
“古逐月。”容虚镜出现在了古逐月的脑海里。
他跟着所有人一起闭眼,却只看到一片混沌,人们山呼海啸般喊着天命所在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他只能在黑暗里四顾。
容虚镜从星辉中走来,手里的长杖散发着温和的光亮,太阳穴边的蓝色晶石正在不断吸收星辉,但很奇怪,她身侧的光辉只多不少。
“你想看什么?”容虚镜问他。
“你给我算?”古逐月疑惑地问,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这千万人里镜尊位唯一算漏的人,但这个白发的少女却又出现了。
容虚镜点头:“我给你算。”
古逐月本来只是半说笑的,但她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他想了很久以后决定问出来:“那,你能算看看钦达天嫁给了谁吗?”
容虚镜欲言又止,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出来。她抬起手在虚空中画出一圈光亮,繁杂的符文慢慢亮起。容虚镜在符文间划着许多古逐月看不懂的东西,很快她画出去圆圈就被星辉符号占满了。
“算不出来吗?”古逐月发现容虚镜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看着自己起演的星卦,神色里有些许不敢相信。
“你还小,”古逐月宽慰她,“算不出来也不用这么愁眉苦脸,你看你们镜尊位不知道几百岁了,算了这么多人的未来,到我这里不也一片黑吗。百密都有一疏,来日方长。”
容虚镜挥袖,星光被打碎,散落在黑暗里,她抬眼看着古逐月,空气又陷入了尴尬诡异的静默里。
“呃……”古逐月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你当我没问就好了。”
“不管她嫁给谁,”容虚镜终于开口说话,“命定的天下之主是不会变的,天道有常,不是她一个人能改变的。”
“你这个意思,”古逐月觉得自己好像听明白了一点点,“是说她所嫁并非未来的皇帝?”
“不是,”容虚镜说,“我没算出来。”
古逐月心下叹气,自己这个运气也是没得说,随便选一个让她算就恰好算不出来。要知道,星算就算是平门弟子也是上知天意下达人生的,更何况这个少女还很有可能是星算未来的掌门。
“没事,”古逐月决定安慰她,“你还年轻,再学学肯定就能算了,下次我换个问题问你。”
容虚镜没理会他的贴心之举,转身向黑暗中走去:“等我回去算好了再告诉你。”
古逐月觉得这个小女孩子可真的有点较真,算不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感觉她有点生气的样子。
旭日再次出现在东方,光线穿透云层,星辰隐退,黑暗被遣散,所有人都睁开了眼。
战场上擂动的鼓点声突然变得急促了起来,大号吹响,最远处的军阵开始策马朝着逐鹿林奔去。
方阵一一从平原上扫过,到了逐鹿林的边界他们自动变换队形,朝着逐鹿林两边奔去。他们要回到外侧,继续戍守,王公们的游猎是王公们的娱乐,而非他们可以懈怠的机会。
金色和银色远去的样子,像是一线潮水向着天际拍打过去,军队撤离完毕,李慎弯弓射箭。箭身离弦而出,箭矢没入了靶心,与此同时看台下千匹良驹齐发。
意气风发的贵族少年们策马进入逐鹿林,他们背着弓箭,拿着刀枪,象征着荣誉的旗帜被他们系在手腕上。
尉迟醒伏低身子,抖动缰绳抽了马匹一鞭,在疾驰之间,他银色的披风被气流扬起。
古逐月虽然不知道尉迟醒到底愿不愿意围猎,但此时与他并驾齐驱的,他觉得尉迟醒是高兴的。仿佛一只牢笼中困囿太久的雄鹰终于有机会回到长空中一样。
而天上真正的海东青,盘旋了几圈后就高唳着离开了。人们知道,当星辉落下时其实镜尊位就已经走了,因为最大的那只海东青已经不见了,但直到所有海东青都离开后,他们才愿意移开自己的视线。
后世野史无数,唱本戏说更是不少,但关于这一天的记录,跟正史里君王们的描述都是大同小异的。
神武皇帝说他生来从未见过如那日般震撼的场景,鼎盛的靖和享受着星算和念渡一为它带来的荣光,万民同贺,四方同拜。甲光甚至比日头更闪耀,呼喊声更是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一般。
文敬大君说他本来甘愿一生身困铜墙铁壁,但挣脱枷锁的滋味实在令人心神向往。他习惯了温香软玉的风土,在那一刻突然发觉自己原来从来都是属于泊川茫茫草原的,镣铐锁不住如野草般疯长的、追求自由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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