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乜歆指了指旁边的几桌:“不,我是叫你装,接着装。”
人群里传出来几声低低的哄笑,李慎原本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也差点笑了出来。尉迟醒隔着几排座位,憋笑憋得太阳穴有点疼,他只好低下头去,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尉迟醒为什么来靖和,”阿乜歆拍着老臣的肩膀,语气间很是平易近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尉迟醒揉太阳穴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那个扶着老臣肩膀的女孩子。她笑得很虚假,一副虽然你在放屁但是我还是要对你微笑的表情。
火光温柔地映在阿乜歆的脸上,寄人篱下的少年在人海之中怔怔地看着她。身处乱世洪流之中,她向着孤独的少年伸出了手,要拉他上岸。
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并且选择了站在自己这一边。尉迟醒突然觉得,日后将要来到的风雨或许也并不那么难熬。
李慎一怔,眼看就又要发火,一个懒洋洋的女声在一边响起:“陛下,我的弟弟参加个围猎,您为何如此震怒?”
尉迟夜拢紧了自己的披风,在两个婢子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浓妆艳抹的,唇角带着几分妖冶而勾人心魂的笑容。
她一路走到阿乜歆的跟前,阿乜歆比她矮了不少,刚到她的胸口,不需要低头就能看见薄纱下某条令人心神荡漾的曲线。
尉迟夜拉过阿乜歆放在老臣肩头的那只手:“我觉得钦达天倒是说得不错,我弟弟已经十六岁,是该让他体会纵马乐趣的年纪,靖和若是不愿意教,我们泊川的勇士,个个都愿意教他们的小王子。”
“大王女说笑了,”宁还卿出言打圆场,“靖和一直倾力给醒公子最好的。”
李慎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外族的王女,他盯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当然,既然尉迟卿觉得自己也可以去参加围猎,孤没有阻止的道理。”
“我弟弟是个好男儿,”尉迟夜笑着回答,“区区围猎不至于让他畏惧,他也不可能畏惧,丛林凶兽如何比得过人心险恶。”
“王女不必担忧。”宁还卿说,“靖和会派人一直保护醒公子。”
“飞羽军!”宁还卿回头,喊着远处外围佩剑巡防的将士。
两个披着银色细麟铠甲的将士带着一个精瘦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贴身军装,领口袖口和腰带上都纹着金吾卫的荆棘困月徽章。
尉迟醒看着陆麟臣,偷偷轻微地挤眉弄眼问他怎么回事,陆麟臣一脸无辜地耸肩挤眼回答我怎么知道没看见他还穿着金吾卫的衣服吗。
古逐月也很无奈,有人来带他去金吾卫的,但是那个带着面具的人直接带来了辅国印信。
风亦尘问赵阔军籍是否已经录入了四库管事卷,赵阔支支吾吾答不出,陆麟臣本来是等着去皇城补章程的。风亦尘接着逼问军籍既然未过库,辅国要带走一个奴隶有何不可?
于是古逐月就被带来了。
这是他头一回被这么多人注视着,他只穿着件单薄的衣衫,纯黑的布料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小臂被护腕裹住,无处安放的双手暴露无遗。
尉迟夜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年,心里的不满几乎快要写在了脸上,但刚刚夸自己弟弟英勇无畏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她也不好直接出言嫌弃这个小将士太羸弱无法保护尉迟醒。
阿乜歆的意外也是写在脸上的,不过考虑到现在微妙的局势,她没有开口喊他。
“这是你们靖和金吾卫的人?还是你宁卿飞羽军的人?”尉迟夜低头问宁还卿。
李慎这才看见自己面前还跪着人,他挥了挥袖:“都起来吧。”
仿若惊弓之鸟的宫人们仿佛得了大赦,纷纷起身各自忙活。宁还卿站了起来,李璟连忙扶着他。他拍了拍李璟的手,示意不必。
“大王女问我?”宁还卿回答道,“不如问他自己。”
矛头再次指向古逐月,他一个头两个大。陆麟臣倒是得了机会,插话回答:“这是我金吾卫的人,他身上的就是金吾卫的徽章,大王女能看见的。”
“你这话,是在质疑本王?”尉迟夜看着这个少年人,“眉眼生得俊俏,可惜心思太过粗放,这样的瘦驹子也招进你的军队,这容易让人疑你们靖和无人的。”
“长姐,”尉迟醒绕过成排的座位,走到尉迟夜身边对着她长拜下去,“长姐方才说区区围猎不足以难住我,靖和派太过勇武的人给我,才是看不起我。”
这话虽然是在损古逐月,但他听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尉迟醒在给自己解围,他知道的。
阿乜歆从冗重的袖子底下伸出一只手,对着尉迟醒竖起了大拇指。
尉迟夜冰冷地扫了一眼尉迟醒:“除了这无大裨益的规矩,你还学得了什么?”
她不是在问他,而是一种指责的语气。尉迟醒觉得也是应该的,如果要自己对一个十六年没见的弟弟尽兄长之责,他也做不到。更多的是要维护家国的颜面,自己这样,确实是丢了泊川的脸面。
“长姐见谅,”尉迟醒说,“臣弟无事,烦得长姐多忧思,是臣弟的不是。”
尉迟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自己弟弟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争胡勒王储注定没有他的份,但他也不能如此堕落才对。
“好,”尉迟夜也没有多纠缠,“但我弟弟毕竟第一次围猎,这个小将士要立你们的军令状,我弟弟出了任何事他都得以死谢罪。”
“陛下觉得呢?”
李慎的表情上看不出喜怒,他跟倨傲的尉迟夜对视了许久后扯出了一个笑容:“当然。”
一边像个木偶一样站着的古逐月,再次被安排了个明明白白的。
阿乜歆偷偷往后仰,低声问自己身后的老者:“怙伦珂怙伦珂,军令状是什么?”
怙伦珂凑到阿乜歆耳边:“就是写个誓言,做不到誓言上所说的,就要用死来偿还自己错误的决定。”
阿乜歆似懂未懂的点头:“誓言啊。”
纸张来得很快,捧到古逐月面前的时候,他发现已经写好了,只是上面的字,古逐月不怎么认识。婢子把笔递给他,他迟迟没有接下来。
“怎么?”尉迟夜带着调笑看着他,“不愿意。”
“我不识字,也不会写。”古逐月毫不犹豫地回答。
尉迟醒回头,看到桌上有盒妇人用的胭脂,他拿起胭脂走到古逐月身边:“按个手印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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