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醒的住处基本上没什么人,巨大的宫殿清清冷冷的,容虚镜的脚步声落在汉白玉铺就的地板上,发出经久不绝的回响声。
她转过偏殿,直接推开了起居室的门走了进去。尉迟醒还在睡觉,室内的窗户紧闭着,少年躺在床上,呼吸均匀面色如玉。
容虚镜本来以为是个胡子拉碴的蛮子的,看到了之后她还有点犹豫,感觉自己是不是走岔了。一抬手,一点红色的光芒从尉迟醒的头顶飞出,她这才确定了这就是霸星的宿主——
——尉迟醒。
她垂下手,点点星光在她凝视尉迟醒的空隙里向她的手心汇聚,逐渐凝聚成了一把长剑的模样,长剑的剑尖点地,光芒下看不见利刃,但却令人无端害怕。
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女人紧紧捂住自己嘴巴,端紧了手里的碟子,没让它打翻在地。女人拖着长长的裙摆,匆匆将碟子放在桌上后跪在容虚镜面前,抓着她的衣袖摇头。
眼泪从女人的眼角不断流出,容虚镜皱了皱眉,张开手,长剑随光芒消散而没了踪影。她转身走出起居室,女人也跟在她身后,临出门前,女人用还带着眼泪的双眼,贪恋了偷瞥了一眼还在睡觉的尉迟醒。
“尊位。”女人跟着容虚镜走进了偏殿,容虚镜一停下,她就跪了下来,“不知我儿子做错了什么,劳动您千里过来取他性命?”
容虚镜侧头看着这个一身华袍的女人,她就是启阳夫人。曾经那个以美艳之名惊天下四方豪杰的女人。正红的长袖袍穿在她身上,衬得她越加肤如凝脂,衣服上用金银线盘绣着无数复杂瑰丽的花纹,她抽泣的时候,花纹在偏殿透进来的日光里折射出令人眼乱的光。
“你不必跪本座。”容虚镜说,“你蒙本座恩师亲点,本座没资格受你这一跪。”
启阳夫人撑着地板站了起来,她擦了擦眼泪:“长门先生曾说我儿子是天生的英雄,日后不二的统领之才,他犯了什么错,竟惹得镜尊位不快?”
“他真是你儿子?”容虚镜没理会启阳夫人问了什么,转身来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启阳夫人愣了愣:“自、自然是啊,我养育他足足十六年,我怎会认错儿子?莫不是镜尊位认错了人?”
“那就是本座的老师错了”容虚镜淡淡地说道,这么不轻不重短短的一句话,就否认了那位十六年前算尽天机的司星执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没有多大的变化,语气也如同常人看见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秋天来了。
那般自然,那般无可怀疑。
“镜尊位,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启阳夫人心中有了些猜测,但她很怕从容虚镜的嘴里说出来,只要她说出来,就成了逃不过的命数。
“我只愿他一生平凡,顺遂喜乐地度过,”启阳夫人跪伏下去,对着容虚镜长拜,“名利地位,皇权疆土,我都不会让他争的。他只做个平凡的丈夫,和妻儿一起生活在泊川的草原上,直到闭上双眼。”
“本座说了不必跪。”容虚镜侧头垂眼看了一下这个还没被岁月蹉跎的美人,“你所说之事并不是以你之力就可以做到的,他是未来天下一方的霸主,本座今日不杀他,日后也是迟早的事。”
容虚镜很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她曾经也事无巨细为人分析过未来运势。随着光阴的流转,她的话变得越来越少,很多事别人想听,她觉得没必要说也就不说了。到了现在,很多事她觉得必要,也懒得去说了。
“尊位,我斗胆问一句,”启阳夫人跪着抬起头,“万一您错了,长门先生是对的呢?”
顾长门这个名字多久没被提及了,他成为司星执事那段岁月无人敢直呼,再往前,他一卦惊四方以后也无人敢直呼。如今听来,这个名字远得像是在天边。
“什么是对错?”容虚镜问她。
你一人之对,于天下人是错,那到底是谁对是谁错?
容虚镜的话点到为止,她没有多说,命数都是有天定的。今天启阳夫人拦下了她来杀尉迟醒,就说明他的命数不在今日断止。
“尊位!”启阳夫人叫住了往外走的容虚镜,“星象所示的未来,当真一定正确吗?您执掌四方命星真的没出过错吗?!”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尽力压制自己嘶吼的缘由,让她的脸上看上去泛着些潮红。
容虚镜没有为她的质疑停留,清风徐来,夹杂着她轻飘飘的的一句话:“你觉得本座是错的,那你怕什么?”
启阳夫人头顶的金玉饰品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她连忙扶住了一旁的柱子,这才没有跌坐在地上。顾长门的话还言犹在耳,容虚镜就全盘否认了,带着无上的权威和一把星光所化的长刃。
“母亲?”尉迟醒在偏殿门外看见了状态不太好的启阳夫人,匆匆跑过来扶着她,“母亲这是怎么了。”
启阳夫人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稳无事:“没什么,我看你还未起身,端了早膳去给你,你可吃下了?”
尉迟醒点点头,回答的语气十分温柔:“吃过了,多谢母亲。”
“那就好,那就好。”启阳夫人失神地点了点头。
“母亲可是有什么心事要说?”尉迟醒看出了她的忧虑,其实不看出也难,这位风韵犹存的美人把自己细长的眉毛紧紧地拧着,一双勾人神魂的眼睛也被愁闷挤得满满当当的。
“你已十六岁,等给你指婚后你就可以回泊川去了,”启阳夫人紧紧地抓住尉迟醒的双手,“母亲要你答应我,该是你的你便守好,不该是你的你绝不要去争,一生都不要动强争的念头。”
“儿子知道,儿子不是早就答应过您吗?”尉迟醒宽慰着自己的母亲,“再说我这个才德,泊川上的王族未必就支持儿子。”
“我要你对着伦萨和天母发誓。”启阳夫人紧紧地盯着尉迟醒,他只要有一丝隐瞒,立即就会被她看出来。
尉迟醒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对着西北方跪了下去,双手交叠放在心口:“伦萨和天母见听,尉迟醒此生绝不争夺不属于自己的一切,若违誓言,一生孤独,一生得不到所求所爱。”
启阳夫人连忙把他扶了起来,替他拍了拍衣摆上的尘灰。
门边缝隙里黑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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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一去多年,后来文敬大君抱着自己的儿子无意中想起了这个誓言,他苦笑了一下。回忆过自己的前半生,他敢笃定从未争夺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反而将很多自己应得的拱手相让给了神武皇帝。
那为什么还是落得了誓言里的下场呢?
文敬大君想不明白,镇守着遗落人间的神衹的那群人,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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