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死亡,现在的我,只剩下了期待。
这并非是我无病呻吟,事实上,是因为我这病没得治,也就是说,我得了绝症,必死无疑。也正因为此,我不再畏惧死亡。反正横竖都是得死,那又何必让死亡来带走一个怯懦的我。我想,那就挺直腰杆吧,即使是装模作样的。
我平躺在铝制的病床上,仔细的数了数身上到底是插了多少根管子,手上,胸膛上,错综复杂,如果这些管子是地铁干线的话,那我就是坐城市喽?可惜了,这座城市即将被从地图上抹去了。
我在尽力的摆弄着自己的四肢和腰杆,我想,要抓紧时间再感受一下它们的存在,毕竟也陪了我快二十一年,臭皮囊,难相忘,嘿,还真他娘的矫情!但说认真的,我可得好好的选一个姿势,第一次去死,不能显得太随意了,但也不能搞得严肃,那显得肉麻,不是我的风格。特别忌讳的是躺得笔直,像一根冰棍,还要双手十指交叉的放在肚子上,死死地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呸!这是我最讨厌的死样,活的时候千篇一律,到死了动作还要整齐划一,那就是做鬼也是个无趣的鬼!但这些都不是最令人讨厌的,我最烦的,就是床头放着的那台心电图的机器,一直嘀嘀嘀的,我从前最烦的就是别人唠叨,现在都快去见马克思了还得被一台破机器叽叽歪歪的烦。这玩意儿是能救我的命啊,还是能给我装骨灰啊?我问护士,“能不能把这玩意儿给撤了?又没啥用,尽烦人。”可她却说,“它又用啊,要用它证明你还活着。”去他娘的吧!我自己的命还得靠这么一台破机器开证明?证明我是个人,证明我是个学生,证明我是我妈的儿子,证明我是活着还是死了?好像只要它一直嘀嘀着我就可以长生不老了一样,要真是那样的话,秦始皇也别派人徐福出海了,嘉靖道长也别炼丹了,全都一人弄一台心电图续命得了,莫名其妙。小护士更是胡说道,要不是看你有几分好看模样,我早就跳起来……
不行,不行,我怎么会如此刻薄?这并不像我。怨天尤人的抱怨可救不了我的命呐!看来我还是有恐惧的,像那些千篇一律的人们,被死亡吓破了胆,才会对人无礼。像是那些亡命之徒,总是热爱屠杀和暴力,这是懦弱,是对生命易逝的懦弱和悲切。而我却不想做这么一个受人鄙视的小人,即使心中充满感伤,也要在外表做得像唐吉诃德那样!毕竟,善良和仁慈,才是最大的勇敢,不是吗?我总得,给这个世界,留下点美好吧。
窗户外面,溜进来一阵带着雨后泥土芳香的空气,是我最喜欢的味道,好像是将世间所有美好都凝聚在一起的芬芳。我把目光从充满银色灯光的病房天花板上移开,望向窗外新鲜的世界。这是多么动人且充满活力的世界!正是太阳沉到天的一半的时候,整个天空青黄交接,橙色,红色,青色,黑色,全部都染在了这块悠然自得的幕布上。远处孤鸟和群鸟交替出现,然后我侧耳去听,是风摩擦过树梢以后那种自然而又清脆的声音,还混杂这大街上嘈杂的车声,人声……我直愣愣的平躺在病床上,歪着脑袋,不自觉的淌着眼泪,多美,多美,多美的世界。既是目力所及之处只能看见明暗难辨的天空,但我脑子里分明有一个缤纷的世界,通过我的鼻子,我的耳朵,我的心,我的生命,我知道这个世界的长相。然后我颤抖着发白嘴唇,扇动着鼻翼,双眼被泪水淹没得模糊,还没离去就开始不舍。但谁又说过死后的世界就不能是美的呢?我安慰自己。可这也不是绝没可能的事情,毕竟死亡是个太大的谜题,对谁来说都是公平的未知,它也是有美的可能的,既然如此,我就去平静的期待它的到来吧。
但在这之前,我还得再等等,耐心吧,在我即将远去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