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灵堂里的人陆续离开，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家庭成员现身了。

“奶奶，要不我们还是上去等着吧？”胡蝶提议。

王奶奶的神情有点空洞，不时看看小区大门的方向，她心里想什么，不言而喻。

“下面怪冷的。”胡蝶又说。

王奶奶苦笑，“我现在还怕什么冷？你先上去吧，好孩子。”

每听王奶奶叫一声好孩子，胡蝶心里就一颤。她觉得自己真不配被这么叫。

胡蝶的奶奶一直住在乡下，小时候她只有放假或者过年的时候跟爸妈回去看看，所以和奶奶的感情不深。奶奶过世的时候，妈妈打来电话，说你要是忙就算了，不用专程请假回来，太远太麻烦。她就没有回去。现在想来，真的惭愧！

王奶奶又说：“我去跟我儿子再待会儿。你听话，先上去啊！”说完，就消失不见了。

胡蝶裹紧自己的大衣，开始往家走。刚才跟王奶奶单独呆在客厅的时候，两人几乎聊完了王奶奶的生平。人的一生啊，有时候过起来挺慢，说起来却只有几句话。

王奶奶说她出生在农村，没念过书。嫁过两次。第一个丈夫是媒人说来的亲事，两人感情虽然一般，但凑合着也能过日子。结婚第二年大儿子出生，刚开始有了一家人的样子。谁知道没过多久，丈夫就染上瘟疫死了。

她自己把大儿子拉扯到三岁，媒人又上门，说了一个私塾先生的儿子给她。其实像她嫁过人还带个孩子，正经人家都看不上她，对方之所以愿意，是因为那男的生来就有病，心脏有问题，病情严不严重媒人也说得不清不楚，估计不是什么小毛病。王奶奶本来不想嫁，但是觉得儿子太可怜，跟着自己吃苦，想着陈家至少是书香门第，不仅能吃饱饭，孩子还能读书。于是咬咬牙自己收拾了两个包袱，牵着儿子的手就进了陈家的门。婚后日子平常，只是丈夫的病时好时坏。过了几年有了二女儿，再两年生了小儿子。

“真的像中了什么邪似的，每次生完儿子就死老公。”王奶奶说的时候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

又死了老公的王奶奶，跟公公婆婆一起养育三个孩子。没多久，文化大革命来了，当了二十年教书先生的公公被人揭发有反动思想，受不了批斗死了。婆婆呢，刺激过度，投河死了，又剩下她一个人。

“我最亏欠的就是大儿子，他最命苦，小时候就没了爸爸，长大了还要帮我照顾弟弟妹妹。要不是他帮我的忙，弟弟妹妹哪能到城里来念书。老三还念到出了国。”

“那后来呢，您现在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之前大儿子倒是说过让我在他们几个家里轮着住，但是试了一下，还是不行。老大家里人多不方便。他跟女儿一家住在一起，要帮忙照顾我的曾孙子，我再跟过去不像话嘛。老二呢，又是嫁出去的人了，女婿那边都没接自己爸妈住，我哪好意思硬要去。老三就不用说啦，出国那么远，叫我去我也不去。我怕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死在外头不如死在家里。”说完，王奶奶还打个趣，说：“现在是遂了我的心愿了，死在家里。”

“其实可以去养老院。”

王奶奶瘪了瘪嘴，“我有家，为什么要去养老院？”

胡蝶当然觉得王奶奶这种想法很陈旧，但是也不可能跟已经去世的人讨论去养老院的好处，只好不再说什么。现在想起来，王奶奶说的话里面，都是老大怎么懂事，老二老三怎么有出息。说起老二老三那么骄傲，到了现在，还是只有老大陪在身边。

回到家打开门，胡蝶就看见余白直愣愣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她开门的时候还特别小心不要弄出声音来着。

“吵醒你了？”她有点抱歉。

余白双眼无神，他刚才刚刚入睡就又梦见了余家的老宅，跟下午一样被惊醒了。这梦也太频繁了！

“奶奶下去陪着她儿子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胡蝶走过去坐下。猫很乖地跳到她膝盖上蹲下。

余白看了下时间，自己只睡了半个小时。唉！

“今天估计是查不到什么了。”他打着哈欠说：“刚才奶奶跟你说什么没？我刚才去楼上看了一圈，他们家的人似乎关系都不大好啊。”

胡蝶于是把王奶奶刚才的话转述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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