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一生行事，向来不会解释太多，尤其是狠下心时，更贪图一时之快意。不管是杀吕伯奢满门，还是收宠张绣叔母，都准确的体现了这一点。

如今，他既然要痛下杀手，羿小狐只怕当真是在劫难逃。

荀彧想到这里，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有如此大才，若真的命殒当场，当真令人可惜。

他丢下竹简，走到帐前，眼见刀斧手还未走远，便急忙劝道：“如今寿春大破，此人的功劳是显而易见的，营内各路军士皆有封赏，丞相却独杀了大功之人，只怕有些不妥。”

曹操冷声道：“曹某本就有意进兵，与他人何干？纵然他不说那些话，我等就要坐以待毙不成？”

荀彧道：“那也不必就要杀了。”

曹操摆了摆手，“无需多言，我自有主张。”

荀彧再次劝道：“他不过十几岁年纪，会有什么心思？若当真怀有二心，只怕也不会说这么多了。丞相大可仔细调教调教，至于杀了，确实有些鲁莽。”

曹操默然无语。

荀彧叹息一声，知道此事实难回还，看了看站在曹操身侧的军士，就道：“你去备些酒食，送他一程，也算给他庆功了。让他临行之际，好好的吃上一顿。”

军士看了看曹操，见他闭着眼，已然默认，就躬身告退，快步去了。

曹操返身坐回座位，盯着桌案上的竹简、地图，心中戚戚，若有所思。

……

羿小狐被带出营帐的时候，已经知道此事难以善了。但他身处其中，却无可奈何。

凡人都说后世之人穿越到古代能如何神勇威武、智谋无双，可真到了这一步，也照样为了生计奔波，为了活命苟喘。若不幸遇到那些脾气古怪、暴虐无常、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别说要统领众生、建皇图霸业，能活下来就已经费尽心思、辛苦万分了。

他在脑海中回忆着自己短暂而荒唐的一生，结果他发现，这短短一个多月的再世时光，实在是太过无趣，太过无聊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曹操要杀他，他没有权利挣扎。

近侍已然命人备下酒肉，就地安排在校场前。此时的营寨欢歌笑语，四处都在传唱着凯旋得胜的战歌。歌声传到羿小狐的耳朵里，陌生的曲调，却有着熟悉的家乡的感觉。

近侍面无表情，像一颗松树站得笔挺，他命刀斧手解了绑缚，倒了一杯酒，亲自递与羿小狐，然后静静的望着他。

羿小狐举杯示意，仰脖一饮而尽。

酒味清冽醇香，虽然有些淡薄，却已是古时上等的好酒了。想想这几天来发生的事，实在有些不遂人愿，至于现在连命也要搭上，那真的是无妄之灾了。他苦笑着道：“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喝到这么好的酒。”

近侍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羿小狐一眼——两天来，这是他第一次正眼去看这名仓官。

说实话，在曹操身边做事，他见惯了许多谋臣能士的推演谋划。虽然不少人也能称得上足智多谋，但和丞相比起来，多少还差上一截。可面前这位将死的小小仓官，竟能做到料事如神，连丞相都十分忌惮，当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他说道：“我不会饮酒，不然倒可以陪你喝几杯。”

之后，二人便都沉默着。

丞相有令，酒过三巡，提刀杀人。这坛酒喝完之后，面前之人就要和这个世界说永别了。虽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近侍也不免对羿小狐起了惺惺之心。

他望着羿小狐，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好好交谈一番的心思。

“你可知道，丞相为何定要杀你？”

羿小狐摇头道：“我也一直在想这个事情，但我自认为并没有做错什么。丞相杀我，根本就没给我解释的机会。”

羿小狐虽生性淡薄，不愿牵扯太多，可毕竟人头将落，心中寂灭，对这捡来的异世生活也没了多大兴致。他本就从别处来，倘若眼下当真死在这里，也只是回归原点罢了。

想到这里，羿小狐便笑着说道：“其实，这个世界是个圆，无论你从哪个方向开始走，只要一直走下去，总会回到最初的地方。我现在就要回去了。”

近侍忽然间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盯着羿小狐。

这话，他曾听别人说起过。那人告诉他，这个世界是个圆，人终究会回到出发的地方，那人称此为“回归本心”。

近侍忽然间有些恍惚，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种话，仿佛之间，他又看到那位翩翩玉立的少年公子，站在东海碣石旁吟诵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当时的情景，但他清楚，面前这位将死的年轻人，和那位公子有着同样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