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习课上了一半,川子和曹二狗从Jane那儿回来了。两个人都阴沉着脸回到座位上,我看了看川子的脸,他没理我,我也不方便跟他说话。下了课,川子从边上绕着我走出了教室,等我跟出去看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人影了。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一个重要的部分被挖走了,那空虚出来的部分又立即被忧愁和郁闷所占据,并迅速向其他部分蔓延开来。
秋风吹在身上已经有了丝丝凉意,十月垂柳的枝条在风中悠悠荡荡。柳叶依然碧绿,但仔细看去,那两排绿色中已经透出了一点淡淡的黄。四季以各自的画笔,在这两排垂柳的枝条上涂抹、着色,从嫩绿色的细工笔,到碧绿色的泼墨,再到黄绿色的渲染,然后是黑白的勾勒,寒来暑往,周而复始。绿及深处绿变淡,情到浓时情转薄。天上的云渐渐多了起来,湛蓝而明净的天空被云层缓慢而不由分说地占据,就像把一瓶鲜牛奶不小心打翻在纯净的硫酸铜溶液里。西边落日的余晖斜照在一层一层的云彩上面,织成一匹明暗相间、色彩绚烂的火云锦缎,绵延万里,发出淡紫色和亮橘色的光芒,照在柳树和我的身上。一只不知什么种类的小鸟,展开翅膀慢慢划过天际,好像一个孤独的芭蕾舞者赶在天幕完全合拢之前的告别演出。
熟悉的味道从食堂和小卖部飘了出来,到了晚饭时间了。学生们排着队急速行进,填饱了肚子好继续在书山题海中挣扎。我没有吃饭的心情,就独自一人靠在柳树旁的栏杆上,盯着晚霞渐渐黯淡下去。浓雾一样的黑暗悄悄吞没了我,周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阴沉和凝重。学校里的灯光亮了起来,路边的灯是昏暗的黄色,教学楼里则是刺眼的白色。不远处的一个男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儿,在操场上跑了两步,被在一旁窥伺的政教处公公抓了个现行,认领了白条儿后,垂头丧气地慢慢走向厕所。主路上的两个女生,正有说有笑地走向教学楼,忽然看见有老师过来,赶紧闭上嘴巴,匆匆忙忙地前后排成一列,远远地向老师行注目礼,大声叫了声“老师好!”那老师好像是教务处李无常手下的一个,冲她们稍微点了点头,大摇大摆地过去了。
“张东山,你在这儿干啥呢?”
一个清脆可人的声音悄悄钻进我的耳朵,这声音我已经在梦里听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她!我转过头来,小敏正从暮色里向我款款走来。她背后的夜空上,最后一抹橘色和紫色的光晕渐渐黯淡直至完全熄灭,几点疏疏落落的星光却慢慢明亮了起来,守护着阿芙罗狄忒的金星低低地缀在天幕上闪闪发亮,显得耀眼而妩媚,让我想起了她向我眨眼睛的时候。温柔的夜色就像浅黑的胭脂涂抹在小敏的面颊上,让她脸上的轮廓更加柔和细腻,眼睛却更加明媚晶莹,把这十六岁的少女打扮得神秘而动人。她像是从星空中走下来的精灵,又像是暗夜里盛开的昙花。
“哎,问你干啥呢?”小敏又走近了一点儿。
“没……没事儿。”
“你一个人?川子呢?”
“不知道。”我无精打采地叹了一口气。
“你也一个人?李慧芬跟刘海燕呢?”
“她俩先回教室了,我去买了点儿东西。”
“靠在这儿倒是挺舒服的。”小敏不敢离我太近,跟我拉开了一段距离,才学我一样后背靠着栏杆,向后翘起一只脚踩在栏杆下边的横档上,露出纤细的脚踝。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像一只在河边喝水的麋鹿担心鳄鱼的突然袭击一样,不时伸直脖子竖起耳朵四下环顾,生怕被两处公公抓个现行,因为在一中是不允许男女生单独相处的。
“没事儿的,看你这胆子!”小敏看我那副怂样,“咯咯”笑了出来,脚跟踢得栏杆微微颤动起来,好像水面上激起了一片涟漪,直漂荡到我这边。
“公公猛于虎,不得不防啊!”我红着脸用仅有我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嘟囔着,心里却充满了偷偷违犯规矩的刺激。
“上次给我传小纸条儿的胆子呢?那天就不怕被抓?”
“怕啊……”我又想起放暑假那天把包着小纸条儿的手绢塞在小敏课桌里时极度恐惧而又兴奋的感觉。
“怕你还干?”晚风从金星升起的方向吹了过来,带着令人舒适的凉意,抚弄着小敏的短发。她侧过头来冲我眨了眨眼,带着调皮的揶揄。
“嘿嘿。”我干笑了两声,紧张、害怕加上窘迫让我的脸涨得更红了,几乎要冒出汗来,我急忙用手在脸上抹了抹。
“看你那样儿!”
“那个……我先走了。”
“哎,我有一道题不会,下节自习课下课了给我讲讲。”
“啊?哎!”
“我先回教室了,你的东西别忘了。”小敏说走就走,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那熟悉的清香飘进我的鼻孔。
“啥?”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出来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带东西。我下意识地看看小敏刚才靠着的地方,这才发现一个白色的塑料袋系在栏杆上,在夜晚的风中轻轻摇荡。我解下塑料袋打开,里面是一个香甜的豆沙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