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十年,冬,中书令柳澄致仕。
这位文臣之首历事三朝,经历了先帝登基之前的五王之乱、开文十七年的赤焰案、先帝晚年的夺嫡之争,柳家始终稳稳当当,分毫不乱。及今上登基,柳家堂兄为相,堂弟为尚书,孙女为后,满门贵盛,荣宠至极。
即便礼部尚书柳暨已在两年前致仕,有这位老人坐镇,柳家的势头便依然不减。
自年初开始,柳澄就以年老体衰为由,上表请求致仕。书三上,萧景琰三次下旨慰留,直到太子出居东宫数月之后,才同意其解职,仍以太子太傅知政事。擢吏部尚书史元清为中书令,户部尚书沈追调任吏部尚书,柳澄次子柳明德升任户部尚书。兵部侍郎裴铭升任兵部尚书,以下群臣各有升调。
——萧明岳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同意柳澄解职的那封圣旨,他父皇让他起草了一遍又一遍。
“不是肯定要答应的嘛!为啥还要来回折腾三次!”
萧景琰笑得不行。少年时他也曾经格外厌恶这种繁文缛节,你上书,我准许,大家干脆利落地把事情办了多好。后来才渐渐知道官样文章也有官样文章的用处,比如像当年的礼部尚书陈元直这种,上书请求致仕立刻就被准许,就是“不免职是给你留面子,你可以快点滚了”,而柳澄这样三上三留,就是皇帝对柳澄,对柳家的重视和认可,也给群臣心理准备和权力交接的时间……
这些道理,是当上太子之后,父皇才一点一点教导他的。——如今回头想来,当年先帝……父皇,在他刚监国那段时间,的确教了他很多东西。
其后,帝后携太子驾幸柳家,召见柳氏子孙,并赐柳澄二孙勋官。此后冬至、腊八乃至新年,柳家所得的赏赐在文臣当中仍然是头一份的,柳家的女眷在正阳宫的小宴里,也是天天坐在离皇后最近的位置上。柳澄致仕的一点影响就此波澜不惊地淡化了下去,渐至无声无息。
只苦了萧明岳,在这番更替中一直被父皇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指导他从奏章、文书、旨意中观察朝堂的变动。时不时地还要他亲自起草诏书——好吧,只是提出处理意见,并不要求斟酌文辞,仅仅如此,已经累得他每天一合眼就睡死过去了。
他以为之前看奏折就够辛苦了,他错了……呜……
然而这时看奏折的压力还不是很大。过完十二岁生日以后,萧明岳得到通知:他不必去弘文阁上学了。
每天早上,他要跟在父皇身边视朝、旁听政事、旁观他父皇接见大臣。散朝以后,还得帮父皇批阅奏折——或者说单纯把奏折分类,以及,应对他父皇时不时的提问。
课业?以前每天上午的课业全部挪到下午了而已,分量只多不少。当东宫三师是放着好看的吗?
与此同时,和太子同期的小学生们也得到了通知:弘文阁散馆。
当然弘文阁不是就此关闭了。清平八年开蒙的三皇子,以及和他同期入学的十个孩子照常在弘文阁读书,但是,和太子同期的那一批都被告知:去参加千牛卫铨选吧,孩子们。
“就是去站桩做仪仗?”林沐规规矩矩地坐在母亲肩下,满脸不情不愿。千牛卫什么的他又不是不知道,好一点的千牛备身,就是拿着御刀或者象笏,在御座侧后方傻站;差一点的备身或者主仗,连拿御刀象笏的资格都没有,除了站桩列队还是站桩列队,夏天晒死,冬天冻死。最主要的,除了当摆设之外,这个工作有任何用处吗!
一群十二岁到十四岁的小孩子,宿卫御前什么的,皇帝是指望他们拿刀砍人了还是指望他们拿箭射人了……真打起来,皇帝一个人就能撂倒他们全体好吧!
“小东西没良心。”开口嘲笑他的还是言叔叔:“千牛备身可是从六品上——你言叔叔我,二十五岁入仕,也不过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而已!“
”我爹是从小兵做起的……“林沐弱弱地反驳。他不介意也从小兵做起!真的!他爹六年时间就从小兵做到了正四品的宁朔将军!【注】
“十二岁的小孩子做什么小兵!”奉诏回京述职的卫伯伯也大摇其头:“你爹从小习武,也到十三岁才进了军营,你这身板儿,是送去给人砍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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