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从来就没有过朋友啊。
萧景琰的目光不禁柔了一柔。然而该问的还是得问:”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我……”明岳又卡壳了。为难半晌,委屈地瘪了下嘴,用力一甩手:“我不要跟他好了!小沐大坏蛋!小气鬼!我都道歉了他还不跟我好!”
这口吻多么熟悉。依稀记得,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也曾经和小殊这样怄气,争闹,回去告状——萧景琰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嘴角翘了一下,才抬手安抚地往下压了一压:
“明岳。小沐不跟你好,不是因为他小气。而是,他真的很难过。”
“啊?”
孩子仰起的小脸上一片迷惑,显然,根本就没想到“小沐会很难过”这回事儿。萧景琰耐心地和他讲道理:“先前你说小沐的师父不好,这件事,是你有错在先,对不对?”
“……嗯。”
“昨天,也是小沐先来找你道歉,没错吧?”
“是啊?”
“如果因为别人犯了错,你们吵起来,你还要先去给他道歉,你会不会很难过?”
“……”这一次明岳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垂首半天,才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嗯。”
“所以啊,小沐也很难过。”萧景琰起身坐到儿子身边,轻轻揽了他一下:“他不是小气,而是太难过了才没法和你一起玩,明白吗?“
“可是他说了他不生气的!”明岳猛地抬起头,小脸上又是委屈,又是倔犟:“他明明说了,是他自己无礼在先,不跟我生气的!”
萧景琰胸口蓦地一痛。小沐……和他父亲一般骄傲的小沐,是压着什么样的委屈才肯低头道歉,才能对自己的儿子说,臣怎敢,原本,就是臣对殿下无礼在先。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弯腰侧首,让自己尽量平视着儿子的双眼:
“明岳,父皇……给你讲个故事吧。”
“很久以前,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很重要的谋士。那个人与父皇相交挚诚,相助父皇良多,父皇仰慕他的才华人品,也曾……”
他深吸口气,喉结上下滚动了一轮,才能把多年以后仍然令他羞愧至极的那段评语,一字一字滚过舌尖:
“推心置腹,视他为友。”
“后来,父皇要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萧景琰慢慢地述说着。虽然为了七岁孩子的理解力删繁就简,然而,一闪而过的剑光,铜铃坠地的清响,地道里沉重而无措的一跪,还有靖王府门廊上呼啸的风雪,仍然随着述说一幕一幕浮现,每一字,每一句,都不啻一把灼热的尖刀扎进心口。
“之后,他还是为父皇殚精竭虑,百般谋划,更为父皇舍身踏入险地,九死一生……”
而自己,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知道原来全然是自己冤枉了他。
“后来,父皇上门致歉。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明岳茫然摇头。萧景琰暗自握紧了拳头,靠着掌心的疼痛才能维持住声音的平稳,竭力不动声色地述说下去:
“他说,我是中了计谋才生误会,这样对他并非出自本心。事先没能算到敌人的计谋,致使我落入圈套,终究是他身为谋士之过。他并不介意,只希望我日后勿以喜而赏,勿以怒而刑,凡有所行,务必三思。“
“明岳,你觉得,他是真的原谅父皇了吗?这件事之后,父皇还能继续和他做朋友吗?”
萧明岳迟疑地点了点头,想想不对,又摇了摇头,再想想,僵在那里,茫然地望着父皇。萧景琰狠狠闭了下眼睛:
“他确实没有怪父皇。——但是,如果不是父皇和他另有渊源……这件事以后,也没有办法,再继续做朋友了。”
“明岳,你记住,如果是朋友的话,这样的伤害,对方是一定会生气怨怪的……不生气,不埋怨,甚至不介意,那只可能是臣子对主君。因为朋友之间理所当然可以相互生气,只有臣子,是没有这个位分记恨主君什么的……”
“所以,得到这样的回答,父皇就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做他的朋友了……”
萧明岳悄悄地瑟缩了一下。与其说他是听懂了父皇的话,不如说,父皇话音里的那股沉痛,着实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小心翼翼的屏息等待着,直到父皇神色慢慢平复,才试探着问了一句:“所以……我应该去给小沐道歉?”
“……不。”萧景琰慢慢摇头。他侧了一下身子,好让自己和儿子几乎正面相对,俯身看着孩子有些懵懂的眼睛:
“父皇只是想让你知道,朋友是朋友,君臣是君臣。有些事情,朋友之间会介意的,臣子对主君,却只能忍……有些事情,主君可以对臣子做,朋友之间,却是只要做一次,两个人的缘分就断了。“
”和小沐,你可以选择做朋友,也可以选择做君臣,这都没错,父皇不会强求你什么。父皇只是想让你事前想清楚……不要像父皇一样,到头来,做出伤人伤己的事情……”
“……喔。”萧明岳茫然点头。其实他还是不太明白父皇的意思,可是,要和小沐继续做朋友的话,好像的确要更小心一些。他眨眨眼睛,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父皇,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他去了战场。……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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