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遇安用湿毛巾捂住他的口鼻,轻轻抱住他的头,在他耳边低唤他的名字,声音干涩,哑得吓人。
屋里死一般的肃穆沉寂。
很久很久,在她以为他再也说不出话时,他用粗哑低微的嗓音说:“姐,我很累很累……”
最懂他的人无法谅解他的时候,任何事情也就无法恢复正常。当她深谙这一事实,当她洞察他照单全收的那些凋零的日子,她仍然对他怀有希望。
她说:“林止,我想活,你要陪我。”
童遇安从来不会拒绝林止任何事情,第一次,这是她第一次要求他为自己付出。她要他活。
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传来猛烈的敲门声。
童遇安飞奔出去,使劲挪开堵在门上的鞋柜,拉开灼热的门把,走廊上的浓烟扑面而来。
在强光手电的照亮下,她看见了来人,立即说:
“我弟弟在房间,骨折了,走不了。”
消防员给童遇安戴上防毒面罩,然后到房间里给林止戴上防毒面罩,扛在肩上带了出来。
“祁树”
她叫得没错,确实是他。
“别慌,跟着我走。”祁树拉起童遇安的手,可是她的腿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童遇安转身跑回房里,很快又出来了,怀里多了一个哆啦A梦的公仔。
祁树带着他们沿着消防疏散指示灯向出口跑去,到达消防楼梯间时他对她说:“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剩下的跟着他们走。”
祁树将林止交给一名战友,快言快语地说:“小六,他骨折了走不了,带他们下楼,我和阿民上去支援副队。”
在消防员的护送下他们急速下楼,三台消防车正不断往起火楼层注射水龙。警戒线外的人们一片喧嚣。
童遇安抬头仰望,这栋公寓统共十二层,每层楼三个单位,起火楼层是六楼,他们住在八楼。此时明火渐渐得到控制,蘑菇状的黑烟挥之不去地盘踞在上空,刺鼻的烧焦味道很浓。
林止一只脚跳到石桌上坐下,童遇安把怀里的哆啦A梦给他,问他饿不饿?他没说话,她说她饿了,要去买东西吃,让他在这儿等她。
“老板,我要五十串羊肉串,特辣的。”
童遇安身影瘦弱,站在美食街的一个烧烤档前。
晚上十二点,寒风凛冽,生意惨淡。这时来了个穿着单薄,脸上有刀痕的女人,来跟他买五十串羊肉串?老板难免吃了一惊:“不是,姑娘,我没听错吧?”
“我没讲错,我要五十串羊肉串,特辣的。”
老板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答道:“好勒!请稍等。”
约莫二十分钟左右,童遇安回到林止身边。
此时公寓里所有的居民都已安全撤离。火势开始慢慢减少,烟雾也越来越稀少。
童遇安一口接一口、一串又一串地吃着羊肉串。
麻辣刺激着口腔,食物填充了胃部,她感觉身体愈发暖和了,好像从一片虚无的某处找回了实感。
林止脸无血色,纹丝不动,眼神像是枯萎的树洞。
一阵北风绕墙而来,林止本能地抱紧怀里的哆啦A梦。终于,他把视线投向童遇安,这时她几乎把羊肉串吃完了。
她吃得有些快,嘴唇充满血色,可能太辣了,她眼睛也红了。她对他笑,眼泪出来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好吃……”
那天晚上,经过一个半小时,火终于扑灭了,无人员伤亡。消防官兵收拾装备准备返程的间隙,祁树灰头土脸的来到童遇安身边,蹲在她跟前。
“让我看看你。”他的声音分明嘶哑,却又极其轻柔,像对待一件易碎品。
他握着她的手,轻轻抚摸着,抬头问她:“疼吗?”
“吃饱了,不疼。”
“害怕吗?”
她摇摇头。
他笑了,她也笑了。
林止的脑海中骤然响起了破裂的声音。他眼皮一跳,抬眼仰望。在他身旁有一盏破旧的路灯发出澄澈明亮的光芒,好像某人的眼睛,带着责备将他看透。他就像赤身裸体暴露在世人眼前,他羞愧、悲愤、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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