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偶有闪电雷鸣。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包头城,包头城内高低错落的大小各类建筑,木制的,石头建的,砖瓦结构的,泥土结构的,鳞次栉比,在一片漆黑中,在闪电中,若隐若现。人们全都在这些建筑里沉睡于梦乡,谁也不知道明天最先来到的是什么。
乔家公馆位于这些建筑中心极为宏大的一处灰砖墙院落,木制的院门紧闭着,黑漆漆的很是厚重,门上两把虎头门环,显出一丝丝狰狞。门楼上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龙须凤眼栩栩如生,在闪电中依稀看到它们的眼里饱含着泪水。
门口光秃秃的石板路被雨水冲刷的发白,随着闪电一起闪闪发亮。
乔家公馆院内很是宽敞,一水儿的青砖墁地,一尊石刻的龙虎照壁矗立在大门内。照壁后边,院子正中是一座梅花瓣型花坛,上边种满了各种鲜花。曾经怒放过的鲜花正在经受着风雨的侵蚀,花瓣一朵朵凋零。
乔家公馆正房三间,两边还有耳房,西厢房、东厢房也各有三间,廊间一律是木制廊厅和石砌的围栏,廊柱全都是刷着红漆的粗大的方木和圆木。整体建筑雕梁画栋,既宏伟又考究。
其余的房间大门紧闭着又都熄了灯,一片死寂,唯独正房的门没有关。房间内八仙桌上的油灯,随着外边吹进来的阵阵冷风在摇曳着。
乔老爷和妻子桑乔氏正愁眉苦脸面面相觑地坐在八仙桌旁,一脸的落寞和沮丧。桌上放着一只茶壶,两人跟前各自放着一盏茶碗。
乔老爷年龄并不大,还三十不到,谁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随父母一起走西口,来到了大草原。结果父母都找不见了,他被桑乔氏的父亲从狼嘴里救出来,收养起来。只知道他是从山西来的,姓乔。
当时,桑乔氏的父亲以养马为生,在草原上养了好多马,后来乔老爷渐渐长大了,可以帮着照顾年幼的桑乔氏。
在乔老爷十五岁那年,草原上遭遇到军阀混战,有军阀征用了桑家的马,给了桑家一笔钱,对立的军阀知道后,就杀了桑乔氏的父亲。
老人在弥留之际,把十二岁的桑乔氏托付给了乔老爷。
从那以后,乔老爷带着桑乔氏两人一起死里逃生,辗转来到包头,乔老爷隐姓埋名在复盛公做了伙计。几年后,机灵勤快好学的乔老爷,就开了自己的票号,取名昌兴堂。
昌兴堂开张的那一天,乔老爷和桑乔氏正式圆了房。一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取名乔虎。过了三年,又有了老二,取名乔龙。
此刻,乔老爷看看桑乔氏,一脸死灰,突然深情地抓住她的双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乔虎他娘,对不起你了!”
桑乔氏面无血色,叹口气,微微笑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就是命。要不是你要了我,早在我爹死的时候,我就没命了。跟了你,又活了这么久,还生了虎儿和龙儿,也值了。”说完,忍不住鼻子一酸,兀自哽咽起来。
乔老爷两眼饱含着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他抓着桑乔氏的手说:“原来想着能跟你白头偕老,做一对儿一生一世的恩爱夫妻。没曾想中途断命,成了半截夫妻,我真是……”说到这里,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了。
桑乔氏擦擦眼泪,站起身,从乔老爷手里抽出手来,轻抚着乔老爷的肩头说:“大男人,哭啥哩?我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下辈子咱们还能续,生生世世的,咋就成了半截夫妻?我刚才看过两个娃了,他们睡得可香。我知道你不忍心,那就让我先走一步!”说完,端起桌上的茶盏,一口气全都喝了进去。
乔老爷一惊,但见桑乔氏已经口吐白沫,肚子痛的犹如刀绞,万分痛苦,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地说:“虎儿……他……爹,记……得给……两个……娃一个……好归……宿……”说着话,全身激烈地抽搐起来。不一会儿,两眼一翻,两腿儿一蹬,不省人事。
乔老爷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但他没有失声,而是哆嗦着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走出门去。
乔老爷轻轻来到乔虎和乔龙住的东厢房,屋子里一片昏暗,趁着透进来的闪电,他细细地端详着两个孩子熟睡的脸庞,泪洒两行……
天亮了,屋子里依旧一片昏暗,外边的雨一直在下。
乔老爷两眼发直地倚墙坐在地上,面无血色地像死人一般,手上的茶盏里还残留着少量的液体没有喝完。他紧紧倚着躺在地上的桑乔氏,两眼充血呆滞。桑乔氏口吐白沫,身体僵硬,已经撒手人寰。
东厢房内,乔虎从噩梦中突然惊醒,全身直冒冷汗。他急促地推醒正在梦魇中抽泣的弟弟乔龙,哥儿俩快速穿好衣服,急匆匆出门赶到父母住的正房堂屋里来。
两个孩子一进门,一看到眼前的情景,顿时惊慌失措,失声叫道:“爹!娘!”乔虎扑向父亲,乔龙扑向母亲。
六岁的乔龙趴在母亲身上哭的死去活来。
乔虎扑到乔老爷身上,泪如雨下,朦胧的双眼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手足无措,只是呜呜地哭。
乔老爷吃力地抬起右手,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纸片,乔虎泪流满面,会意地从父亲手上拿起那张纸片来。乔老爷努力地挤出微笑,又艰难地抚抚乔虎的头,示意孩子打开。懂事的乔虎哽咽着打开,擦擦眼泪,颤音读道:“诚信经营,童叟无欺是咱晋商之道;大义行商,抵御外侮是咱晋商之根;为天下先,利国利民是咱晋商之本……”
乔老爷欣慰地笑了,正好掌柜邱继财也从外边匆匆进来,急忙关切地走近乔老爷察看,并拿起乔老爷另一只手上的茶盏嗅嗅,抱怨说:“老爷,不该啊!”
乔老爷看看死去的桑乔氏和伤心欲绝的乔龙,再回头看看乔虎和邱继财,挣扎着说:“我是一个懦……夫,我无颜再……面对……商户,更不敢面对乡亲……们,但我……又不能逃……避……我走……了……”
邱继财悲怆地说道:“老爷此言差矣!我们晋商为了保矿,哪个不是豁出了身家性命?您主动出面担保大小商户,您又不是害谁!您这不也破产了吗?这只能怪时局,不能怪老爷呀!”
乔老爷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笑笑,断断续续地说:“败了……就是……败了,何必……再找理……由?”他一面说着一面拉着乔虎的手:“虎儿……啊……爹娘对……不起你,爹娘先……走了,你一定要……把弟弟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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