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他就出了家门,到了海边。
家里人还以为他又跑了,找了半天没找到,晚上饭点他倒自己回来了,带了一尊铜佛像回来,一边吃饭一边说,他信佛了,要在家里供着,哦,还有,他寻了个船,打算出去打渔。
他是老了,没多少劲儿了,但是年轻时候的经验还在,修渔网和寻鱼群的手艺也在,家里人不同意,他也没在意,过了两天有人来叫他出工,他就上了船,一天一趟,早出晚归,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家里人也就看开了。
老人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开心健康就好。
王大爷上班的时候,后来才听门房闲聊的时候说起那天的事情,先是说还以为是招摇撞骗的,然后问王大爷:“既然是兄弟,为啥他想了半天,就说是朋友?”
王大爷听完,心里才突然难受,才想起来自己说给兄弟找工作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兄弟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现在想想,真想给自己一个巴掌。那天下班,他从分销店买了一瓶酒几个凉菜,到了兄弟家里,两个人喝酒聊天。
说起他这些年怎么当了司机,怎么成了优秀司机,怎么申请入党通过,怎么当了领导,怎么办了什么样的事情,怎么因为什么政绩到了现在的位置。抱怨着工作麻烦,抱怨着孩子淘气,抱怨着世事多变。
他听着,也说自己怎么到了外边被骗,怎么自己找了零工,怎么在零工届混到脸熟,哪个包工头比较好,那个欠抽的被摁在地上打,什么样的地方有什么样的民风,什么样的店铺卖着哪国的东西。
最后,一瓶酒下去,两个人哭着说:“这些年你辛苦。”
从那之后,兄弟还是兄弟,兄弟情谊还是兄弟情谊,两个人还是住在海边小村的隔壁,早上起来一起吃过早饭,一个出了门向城里,一个出了门向海滩,晚上回来一起吃晚饭,说点单位里和船上的趣事。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过了很多年,直到他们都要七十三的时候,王大爷的兄弟突然就病倒了,船上的人把他送到了家里的时候,是用两块船板抬着来的。
送到医院检查,发现了四五个晚期。
王大爷哭了,你咋都不告诉我呢。
兄弟说,告诉你们,你们能治好还是怎么着,我自个儿偷着疼不就行了。
王大爷给守在外边的船工递了烟,顺便递了点钱,两个年轻人见医生叫他领导,吓得手忙脚乱不敢收,只是跟他说,他兄弟在船上的时候,干活很肯干,就是有时候身上会疼,疼起来自己在角落里打滚,打一会儿滚就好了,爬起来继续干。
他们都知道他身上有病,但是没人去问过,因为他发病的时候实在是太可怕了点。
王大爷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转回病房里,坐在自家兄弟病床旁边,看着他无言。
他兄弟说:“我怕是活不过七十三这个坎了,身上这么多病,活到七十多,我也算是不亏啊。”
王大爷听着他说。
他说:“当年我离开家的时候,满以为自己能赚大钱,后来才知道,我是个狗屁赚大钱的材料,就现在在船上干活还得人家帮衬着,当年在外边流浪的时候,我其实遇见了当年骗我的那个骗子。”
王大爷急了,问:“抓住他啊!”
他兄弟笑了:“抓了,我跟了他多少年啊,终于有一天让我近了他的身儿了,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死了。”
“死了?”
“对,死了。”兄弟躺在床上笑着说:“我从回家就一直在想,他怎么就死了?我要问他的话还没问呢。我还想问问他当初是不是因为我傻才招上的我,其实我都知道就是因为我傻。”
王大爷攥着他的手,告诉他:“你不傻,你不傻。”
兄弟说:“我这一辈子就聪明了这几年,能记得清楚的就我们两家,还有在外边流浪的这些年,我要是死了,你把我的骨灰封在我那个佛像里边,放在海边,等到晚上涨潮的时候,就被大海带走了,省的放在家里闹心。”
王大爷笑了:“家里人还想见念着你呢。”
兄弟说:“那我不管,你聪明,你想招啊。”
我也笑了:“所以你就做了这么一个佛像?”
王大爷点点头,坐在石肚佛的旁边,靠着它,就像当初靠着他的兄弟,在海风和夕阳里面,就像另一尊佛像。
远处的海滩,潮起潮落,浪尖和海风的边缘,终于带起一层层蓝色的萌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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