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像个小偷,绕过了春天,溜进夏天,转眼间又偷偷摸摸地把整个世界变换了颜色。树木枯了,叶子黄了,花儿谢了,就连远远的山坡也变得更加荒芜了。
已到了深秋的时节。
这段时间,二娃仿佛又回到了七里铺镇,整天里没有了欢喜,也没有期待,日子过得就像菜缸的咸菜一样,一根挨着一根,分也分不开。二娃不再想干娘了,也不再难过,因为他清楚,想也没有用,又何必还让师傅担心和难过呢?
这时间一长,自然也就心如平湖,再无波澜了。
平日里,为了帮师傅赶手的活儿,凡是自己能搬能运能做的,二娃统统抢过来做,小小的手臂早已比师傅更有力气了。
这还不算什么,除了力气大,饭量大,就连二娃手的雕工和技艺也比以前更加娴熟了。但凡平日里要做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柜子,或者是一些复杂的装饰摆件,都是二娃在操持着,师傅反倒像个学徒似的在一旁观看着,偶尔再搭把手,指点一二。
这日子是过得平而淡之、淡而无味。
但,就像有人说的,只有苦难才是长久的,而幸福往往是昙花一现。
直到某一天,当二娃从路人的口里,听到了那个期盼已久的消息,他小小的心脏终于抑制不住,再一次激动起来。
那一天,正是8月15日。
二娃和师傅照例蹲在七坊街靠右边的一个角落里,那是几个月来,二娃和师傅慢慢占据下来、每个月要缴二十个铜子儿才换来的摊位。
彼时彼刻,刚刚过了正午,二娃靠在师傅身,正在阳光下打着迷迷糊糊的小盹儿,可一声声响亮的报童叫卖声和周围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还是吵醒了二娃,并深深地吸引着他,甚至把耳朵都竖了起来。
听见没?小日本投降了,一个路过的人说。
这帮狗娘养的,终于滚回家了,这是隔壁的隔壁一个摊主说的话。
嗳,你知道吗,这些畜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中国人,光在南京,听说就杀了咱们三十万人,三十万呐……
照我说啊,那些日本兵俘虏都他娘的该枪毙了,一个也别留,那才解恨哩。
哎,这些年都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日本鬼子终于被赶回家了,那这仗还会继续打吗?
……
这一句句或者愤慨、或者无奈的议论声,就像一支小木棍伸进了二娃的心里,直搅得他心海翻涌、激动不已。
我娘说的没错,我娘说的很准哩。
一时间,早已沉寂的幻想与渴望,又开始在他小小的心脏里萌动发芽……二娃挪了挪屁股,很想凑前跟师傅说几句话,可看着师傅左顾右盼,眼睛里只有走动的人群和眼前的生意,硬生生地压下了说话的念头。
而师傅这边,看似神情淡漠,目光平静,整个人就像一桩微微摇动的雕塑,显出一副事不关己、与世无争的样子。
可事实是这样吗?
而实际,此时此刻,师傅心里也正寻思着,我又何尝不知这日本鬼子已经投降了,但即便他们已经投降了,又能怎样呢,日子立刻就能好起来吗?这仗是一年一年的打,人是一个一个的死,谁知道哪一天,那不长眼睛的子弹就会落到自己的头?
这天下之大,城市之多,那些人们议论来议论去的所谓要事大事,又有哪一件不是国家大事?既然是国家大事,跟我一个平头百姓又有什么关系,而我又能说得什么,做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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