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存下了这块石头,还亲手在上面刻下了我们两个人名字中的一个字。十年来我一直带在身边,一是为了提醒自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要小看任何人。二是因为他是我最好的兄弟,这块石头里有我们的童年,一同长大的记忆。”
许绣氤静静地听完故事,点了点头,轻轻问道:“你和这位兄弟现在还有来往吗?”
韩载沄叹了口气,似有淡淡惆怅:“他在十二岁时被一个江湖门派的掌门人看中,做了入室弟子,我们就很少见面了。这个门派叫做长青门,你有没有听说过?”
“听说过”许绣氤答道:“掌门人名叫陆珉江,在江湖中算得上是第一流的高手。听我爹说,这个人专好惩强助弱,又肯仗义疏财,称得上一个侠字,就是脾气太古怪,身边人不好相处。”
韩载沄点点头:“听说秦远在陆掌门手下很受器重,名师出高徒,他想必已今非昔比。近日我打听到他回了长沙,就派人送去了喜帖,谁知他今日并没有来喝喜酒,只送来了一份贺礼。”
他说到此处,似有淡淡惆怅。
许绣氤安慰道:“既已成年,各有各的忙碌,哪里还像小时候那样自由呢?这也不必遗憾。我想兄弟之情,不论见与不见,是永不会变的。”
她把石头装回锦袋里,取下来递给他:“这是你保存了多年的东西,怎能交给别人?还是你自己带在身边吧。”
韩载沄深深地看着她,微笑道:“我没有交给别人,我只是交给了你,我的妻子。”
他素来温文平静的神色突然变了,脸上泛起了一种像喝醉酒一样的红晕,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把她轻轻揽到怀里。
她没有拒绝,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试着把脸颊贴在他的胸膛。她听到了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像擂鼓一样急促,就和她自己的一样。
窗外夜风又起,静谧中似乎能听见纤细的花枝在风中轻轻折断的声音。檐边阶下的缕缕桂花香味带着秋霜夜露的清冷,从窗缝间柔柔地透了进来。幽馨满室,令人更加有了一种微醺的感觉。
韩载沄忽然叹了口气。
她笑着轻轻拧了他一下:“你叹什么气?要是后悔了,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
他笑了笑,把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耳边:“你这话得说清楚,什么叫来得及?要怎样才叫来不及?”
她脸上瞬间烫得像发了烧,坐直了身子,别过脸去不看他:“我不知道,你自己听听,这像是读书人该说的话么?”
“你这是不打自招。”他笑着扳过她的肩头:“你若是不知道,怎知这是不是读书人该说的话?可见你明明知道。何况新娘子哪有不知道的,你娘一定教过你。”
她怔了怔,随即笑得拿绢子捂住脸。
他轻轻拿下她手中的绢子,再伸手一根根取下她头上的珠凤、金簪,看着她如云的长发像瀑布一样垂落下来,垂到腰际。
情不自禁地再次拥她入怀,他的目光深沉得像一池潭水深不见底,声音温柔而轻颤:“绣氤,娘子,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今生今世再也逃不掉了。”
烛光把细长的双影映在墙上,她甜甜地倚入他的怀抱。就在靠近的一瞬间,她忽然发现他的耳廓后有上下两片月牙形的嫣红色印痕,散发着淡淡的馨香味道。
她愣了一下,这是。。。唇印?这是栀子花香味的胭脂膏子。
心里猛然一惊,记得韩家来送聘礼时,挽香也来了。当时母亲拉着她的手,赞叹道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就连丫鬟的衣饰、妆扮都这么华丽讲究呀。
挽香唇上抹着的,就是这种颜色和香味的胭脂。
洞房的红烛熄灭了,新人已就寝。
韩夫人却站在小楼上,痴痴望着一钩弯月,任由冷风吹进她宽大的袍袖,把她的心思吹得如一地残花,零乱飞起。
喜帖送去了镖局,凌雪峰却并没有在喜宴上出现,她想不通有什么原因竟让他连亲外甥女的婚礼也不出席。
原本想在喜宴上远远地看他一眼也就罢了,了结这二十年的念想,从此无牵无挂,谁知上天竟连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也不答应。
今生与他缘浅如斯,只得一夕,前尘往事,俱齑粉矣。
她伸手轻轻抚上尚自青柔的秀发,心中却颤栗不已,隐隐觉得满头青丝转眼即将花白。
二十年来她一向自傲于无论经风沥雨,容颜始终不曾衰败,此刻她却深深地感到,皱纹就要爬上脸庞,自己就要老了。她的容颜很快就将像她的青春一样,无可奈何地逝去。
韩夫人没有想到,在这个喜庆日子的深夜里,没有入睡的,并不止她一人。
韩家大门外,鞭炮的碎屑零落满地,整整一排数十只写着大红喜字的灯笼在风中摇曳飞舞,照亮了整条巷子,预示着这豪富之家操办喜事的不同凡响。
一个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站在清冷的夜风中,痴痴望着韩府那两扇紧闭着的、厚重而威严的红门。他似乎喝了很多酒,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却依然挺直了身子,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把目光从红门上移开,微微昂起头向着黑沉沉的天空。他抬起一只手,指尖挂着一圈用红绳编织成的手环,上面缀着一双小巧的银质铃铛。
他目不转睛,瞧得很痴、很入神,眼中的痛苦之色越来越深。
冷风吹过,铃铛晃动起来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像少女的浅笑轻吟,在寂寞的巷子中显得空灵而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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