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目标,没有计划,仅知自己从何而来,却不知要到何处去,就连“逃离”这个念头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吸引力,这有些像他穿越之前的生活状况,缺乏活下去的欲望,却又未做好直面死亡的觉悟。
不过相对的,这也给他提供了打发时间的手段,至少现在就算是程白这么一个曾被“空洞”与“无谓”所填满的人,也能从当下的生活中挖掘出探索未知的乐趣。
虽然程白在平常并不被允许与其他人进行过多交流,且唯一可能与他产生关系的室友已经被撒入了冰冷的河水,但他还是能从生活中提炼出许多有用的信息,监工们的谩骂,工人们进餐时的几句闲言碎语等等,这都是程白了解“现实”的渠道。虽然这种途径的效率有些令人不忍直视,但不得不说,他乐在其中,并且受益匪浅。
毕竟现世他可没有机会去同时体验囚徒和间谍的生活。
“也许“扮演”的快乐正在于此。”程白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到。
咚咚咚
沉闷的钟声从远方响起
这是收工,集合的信号
他眯了眯眼睛,将手中的工具摆放整齐,然后朝那个熟悉的方向走去。
古铜色的大门旁边,一名瘦高的男子看着从四周聚拢而来的衣衫不整,眼神黯淡的人们,缓缓地扬起了手中的铁棍。
当当当
清脆的敲击声在有些拥挤的大厅里回响。
原本还混乱着的人群在听到这声音后像是注入了新燃料的老旧引擎,开始缓慢地蠕动起来,最后勉强站成来一个还算整齐的队列。他们抬起自己那疲惫的双眼,静静地注视着那被落日余晖包裹着的瘦高男子。
男子放下铁棍,用目光缓缓扫过这些来自不同地方,却在此刻又同样卑微的人们,他开口,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缓慢地从他的位置传播开来。
“谁是贝利芬的室友?”
人群迟钝了一会,紧接着传出了几句小声的议论,很显然,瘦高男子今天所说的话不符合“饭前会议”的惯例。
嘈杂的声音很快平息下去,人群重新陷入了寂静,瘦高男子皱了皱眉,用疑惑的眼神看了自己旁边那身材高大到过分的“工头”一眼。
炸雷般的声音响起。
“那天跟那个活死人住一个房间的小崽子是谁,是自己滚出来,还是想让我用棍子教你怎么走路。”
“在这儿,大人,实在是对不起,里面有点挤。”话音未落,一个黑发黑瞳的短发少年从人群的侧翼中探了个脑袋,然后一边费力的往外挤,一边惶恐地道歉道。
工头冷哼一声,似乎是想借此发作上一句,但那个嘶哑的声音在他开口之前响起。
“带剩下的人去吃晚饭,沃尔夫。”
瘦高男子走到程白的面前,背对着工头开口道,“天亮之前,确保不会有人打扰到我。”
“是,路德先生。”工头低头应和道,然后招呼其他几名监工管理起已经有些嘈杂的人群。
幺喊声,谩骂声,以及鞭条抽打在血肉上的惨叫声在夕阳下此起彼伏,并且渐行渐远。
良久,等到所有人都已经离去,天色已经昏暗到需要打开灯具照明的时候,黑发的少年才讪笑着低头问道:
“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吗?大人。”
他脸上的笑容谄媚而又讨好,很符合工厂里这个阶层的人在面对大人物时应有的反应。
但那名男子依旧没有开口,仍用着他那不可描述的死寂眼神注视着少年背后的那抹残阳。
程白保持着笑容,只是将头埋的更深了一些。
良久,等到他脖颈有些酸痛的时候,那嘶哑声音的主人才开口道。
“跟我来。”
少年抬头,只见那瘦高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向一道阴影走去。
狭窄的走廊隐藏在光与影的缝隙中,程白黑色的瞳孔微缩,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他想起来,自己的室友那天好像就是被从这里抬了出来。
没有那位暴徒的工厂需要如此之多的保洁人员,有那么一瞬间,他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工厂圈养这些“苦工”的原因。
但他却又不敢把这个想法表达在行动中,少年青涩的脸上仍挂着那混杂着谦卑与恐惧的僵硬表情,虽然那名瘦高男子从未回头看过一眼,但他还是小心谨慎地掩饰起了自己那些大胆的猜测。
这是伪装,也是本能,可如果面具戴得太久,就往往会跟血肉连接在一起,一旦想要摘下,就得做好承受剥皮削骨之痛准备。
当然,那些都还是后话了。
一步,两步,记不得走了多久,男子终是停下了他的脚步,少年抬头,打量了一眼前方那扇透窗的木纹小门。
透过那面玻璃窗,他看到了红热的炉火舐舔着炉底木炭,隐隐有食物的香味夹杂着热气从房间内弥散而来,他没想到,这条阴暗走廊的尽头,竟会是如此温馨的一副场景。
笃笃笃瘦高男子富有节律的敲门声打断了少年的思考,没等少年反应过来,他就径直推门走了进去,似乎刚才的举动只是为了通知居住在这里的人什么事情。
少年迟疑了一下,然后快步跟了上去,但瘦高男子已经在里面站定,他转过头,用手指向了屋内的某个阴暗的房间,接着继续用他那富有特色的嘶哑声线开口道:
“往里走,有人在等你。”
少年点头,看向了瘦高男子手指所指的方向,在那里,一张木制的轮椅正静静地被对着他,依稀可见轮椅上有个消瘦的背影。
不知怎的,在看到那个背影的瞬间,少年有种莫名的心悸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让自己的眼神从那个背影上移开。
就在此时,瘦高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有一个问题,告诉我你的名字。”
听到他的话少年犹豫了下,接着吐出了不太符合当地发音规律的两个单词。
“程白。”
“很好。”瘦高男子点了下头,然后用一种不再嘶哑,甚至还有些温和的声音说道,“听好了,程白,如果你想活着离开这里的话,记得别说错话。”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第一次用他的平静的双眼直视少年的面孔。
“记住,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别去说那些让人不愉快的话。”
刹那间,山海般的恐惧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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