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稍微温柔了一些,晚上已经开始需要盖一些薄被子,昼夜温差明显大了。地里的棉花开出的红花、白花、粉花已经逐渐凋零,长出了棉桃。玉米须已经干了,玉米杆也逐渐变老,上面的叶子逝去了往日的生机,慢慢变黄。红薯叶依旧很绿,一片红薯地就像泼了一层绿漆,扒开秧子,一垅一垅的,裂缝更大了,有时用脚一趋,就能露出大大的紫红色的诱惑来。
过了一段时间,学校放了秋忙假,大面积的秋收工作开始了。那个年代,跟收小麦一样,收玉米依然是是手工作业,而我们也必须加入秋收大军。地里有很多老坟,玉米地不仅闷热,而且让人感觉恐怖,为了防止玉米叶剐蹭胳膊,我们还必须穿上长袖的衣服,这样一来,更加地热了。最先掰几行玉米穗,然后把玉米杆砍掉,留出一条路,方便进架子车,把掰掉的玉米一车一车地往家拉。每到这个时节院子里堆满了玉米,玉米的清香味、苞米皮清脆味,还有玉米青虫的清腥味,飘满整个村子。
秋收往往伴随着中秋节,中午,家家户户都会炖只自家养的鸡,而这些鸡早在春天时就已经开始养了,为的就是在中秋节这一天食用。这也是村里的习惯,只是在以前没有能力养而已。即使家里人多,一般也就杀一只,其余的还要留着下蛋或者卖钱,一只鸡兑了一大锅水,放几颗角,用地锅烧啊烧,再放一些豆角、冬瓜之类的菜,炖熟之后,一个碗里也就两三块鸡肉,但感觉特别香。晚上村里的人相互送一些月饼、烙馍、苹果,你来我往,十分热闹,很多家庭也会上香、放鞭炮,既庆祝中秋佳节又庆祝丰收。月朗星稀的夜晚,一家人坐在月光下剥苞谷皮,剥到只剩下三四片皮就可以了,然后大人们把玉米编成一串一串的辫子,挂在墙上,等到晒干。几天之后,院子里只剩下苞谷皮,而墙上挂满了金黄色的玉米棒子。此时,地里的玉米杆上的叶子差不多完全变黄了,村民开始砍伐作业,然后拉回家,这些都是过冬的柴火。
收完玉米就要收红薯,一般情况下是要等到天冷才收,那时候的红薯才甘甜。收红薯比较麻烦,需要先割掉秧子,接着用农具一点一点地刨,口渴的时候直接吃红薯,清脆甘甜。把红薯拉回家之后,再储存在地窖里。这些地窖基本上都是今年挖的,因为也就是从这一年我们村才种红薯,而之前吃不饱的时候,基本全种了玉米。地窖冬暖夏凉,可以防止红薯冻烂。冬天的早晨,一家人围着灶台喝红薯稀饭,倍感暖和;晚上蒸红薯,烧红薯茶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从不久前的青纱帐,到现在的一片空旷,我们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幸亏还可以捉蚂蚱玩。除此之外,村里有了一件大喜事。这天晚上,村干部又召集村里开会了,说现在离种小麦还有一段时间,正适合在地里装电线杆、架设电线,村里要通电了!是的,村里终于要通电了,村民高兴地像小孩一样,几乎要跳起来。豆腐杨说,通电之后,再也不用担心电视机断电了;而樊老爷子说,自己活了六十多了,在死之前终于不摸黑了。其他村民附和着说,咱们这一代有福气!那一天晚上,村干部都说散会了,村民们三五成群从用电常识,到家用电器说到半夜,尽管他们谈的东西大都是道听途说而来的,甚至是海吹胡侃,但依然迟迟不肯回家睡觉。
一九九四年秋天,我们村终于通了电,在通电的第一周就有五六户富裕的家庭买了电视,其中就有樊书金家,他家买的是十四寸黑白电视,看上去比杨军华家的那台大很多,樊书金时常拿这事炫耀,杨军华受了刺激,愤愤不平,要与樊书金打架,后来被樊小义调停了。这些都是后话。我们这些小孩放学之后已经不再直接回家了,而是一起去杨军华家去看电视,但很少去樊书金家,因为樊书金的父亲是我们学校四年级的老师,仅“老师”这两个字就已经让我们敬而远之了。但只要是我们这些小孩看电视,豆腐杨都会语重心长地说:“学生就应该把心思放到学习上,怎么能老想着看电视呢。都回家,都回家,写作业去,写作业去。”说着说着就去关电视。不了解豆腐杨的人还真以为他在关心我们的学习,了解豆腐杨的人应该知道他这是为了省电。刚通电那几年电费确实贵,一块多一度,有一些家庭用一些五瓦、十瓦的灯泡,灯泡比鹌鹑蛋稍大,亮度比煤油灯强不了多少,若是遇到电压低的时候,就像一根即将熄灭的火柴。有的家庭干脆就不用电灯,依旧使用煤油灯,家里也没有其他电器,甚是省电。
到了晚上,豆腐杨家又是挤满了邻居,面对这些大人们,豆腐杨就显得更很大方了,依旧把电视搬到院子里,把家里的板凳、椅子、马扎都搬出来供大家坐。此时,院子的玉米也已晾干,豆腐杨把玉米棒子都卸下来,院子里放两个大筐,一边看电视一边剥玉米粒,在场的邻居也不好意思看着他自己干活,赶快上来帮忙。那时正值播放《九阴真经,每天两集,一部电视剧没有结束他们家的玉米棒子就已经变成玉米粒了,豆腐杨乐得合不拢嘴,要是在往年,这几亩地的玉米棒子非要剥到春节不可。
《九阴真经之后是《铁血丹心、《东邪西毒,最后是《华山论剑,这一系列下来实在让人大呼过瘾,不仅大人们喜欢,小孩更是着迷,这一年,还播出了电视剧《连城诀以及其他武侠电影。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些演员叫什么名字,甚至有时连主角和配角都叫不出名字,但每当电视里的人物一跃而起、一蹬就飞,还有那些打斗的场面,我们这些小孩们已经按耐不住心中的那种崇拜,一个武侠梦在心中萌芽了。记得有一天,我们几个人被其他村的人欺负了,一群人追我们,幸亏被校长吓退了。那个时候两个村的学生打架是很正常的,打架往往没有原因,毕竟都是小孩,说着说着有可能就恼,打着打着可能就和好,都很正常。从那以后,我们天天都在想,若是会飞,会“降龙十掌”,练会“九阴真经”就不会再受欺负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一天早晨,樊小义跟樊爱民说:“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自己变成了大侠,所以我要去学武。”
樊爱民脸色变了,问道:“学武?不想上学了吗?”
樊小义回答:“我要学武,我要当大侠。”
樊爱民训斥道:“老子还指望你考‘商品粮’呢,你竟敢说这话!”
三十秒之后,“一代大侠”樊小义的屁股开了花,“哇哇”的凄惨声穿透了半个村,打破清晨的宁静!
事实上,我们对武侠的追求并没有停止,而且坚定地相信电视里的轻功、武功招式都是真的,幻想有一天我们也能飞檐走壁、踏空而行,现在只是我们没有学过武而已。还有那些兵器,刀剑弓枪什么的,那是大侠们行走江湖的必需品,樊小义还为此制作了弓箭,竹竿劈开,折弯,用绳子绑紧两端,一张弓就完成了;再把剩余的竹竿劈成几部分,削尖,一些箭也完成了。因为樊小义做成了弓箭,我们对他十分崇拜,直呼“樊大侠”。杨军华欣赏着樊小义的弓箭,羡慕得要命,就像我们羡慕他家有电视一样。樊小义说:“这弓箭威力还是挺大的,不能乱射。”杨军华不信,张弓搭箭对着树上的麻雀射去,结果是箭到半空而落,麻雀受惊而飞。杨军华失望地说:“连麻雀都射不死,怎么射雕呢?”樊小义解释说:“我做的箭没有羽毛,不能射天上的东西。”杨军华依然不信,再次张弓搭箭对着他家的老母鸡,“噗”一声,箭飞了出去,从母鸡臃肿的身体穿过。“咯”一声尖叫,扑打翅膀、挣扎几下,不动了。杨军华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这副弓箭真好用,竟然找到了大侠的感觉;害怕的是射死了一只老母鸡,一顿暴揍是少不了了。豆腐杨回到家,知道了此事,勃然大怒,这只老母鸡他家已经养了两三年了,一天一个鸡蛋,就这样被这兔崽子残忍地射死了,心疼啊。而樊爱民回到家,看到了那支竹竿,装上铲子就能铲小麦的竹竿被劈地乱七糟,也是勃然大怒。紧接着就是,我们崇拜的“樊大侠”和那位“射鸡英雄”被追得满村跑,他们的哭声、惨叫声以及他们父亲的骂声、怒吼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无比激昂、高亢,还有被惊吓的狗吠个不停。那副弓箭被樊爱民没收了、折断了、当柴火烧了,我们深感惋惜。不要认为,我们就此打住,其实,这种疯狂才刚刚开始,由于通电不久,我们接触的武侠电影和电视还是偏少,更大的武侠梦还没到来,而杨军华也因武侠梦而造成了终身遗憾,但这事发生在一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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