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樊小义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优秀,学期结束,老师告诉他的父母,这孩子语文有点差,如果上二年级,恐怕成绩跟不上。在那个时候,学生的父母还是“深明大义”的。如果放在现在,家长恐怕要有五雷轰顶的感觉,起码对孩子的那段狂揍是少不了的。刘桂芝说,那就让樊小义复读吧。“复读”是文化人的用语,我们那里的俗语其实叫做“蹲班”或者叫“坐级”,一个“蹲”字、一个“坐”字就能表达出复读者的心声,“蹲”就是“蹲监狱”的“蹲”;“坐”就是“坐牢”的“坐”。
这一年,这所小学发生了两个变化。第一个变化就是取消了学前班,所以我也直接上了一年级。之所以取消学前班,主要是因为我们的学校教室太少、老师也少,而那个时期的学生多得出乎校长意料;第二个变化就是取消了复读,之前的升级是要参加期末考试的,如果考试不好,校长有权利要求学生复读。有趣的是,我上学那一年的五年级学生最大的是十六岁,皆是复读太多的缘故,而樊小义也是最后一届复读生。所以,他比我大一岁,也比我早上一年,但是我们却在同一年级,也在同一班。樊小义倒没有感觉复读有什么不好,应该在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自尊心吧。但是复读那一年,樊小义好像开窍了,每次测试语文、数学总是第一名。
开学的第一个月最有趣,每天都是乱哄哄的。我们的家长大多数都像樊小义的父亲樊爱民那样,小学二年级文化水平,不懂得怎么教育,孩子也多,都已经懒得管理了。我们这些学生在来到学校之前,什么都干过,还能怕老师!攀过墙,爬过树,抓过蛇,追过兔,吃过青蛙,偷过庄稼。所以,根本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从上课到放学,都在喊老师:“老师,我的作业本丢了”“老师,我的铅笔丢了”“老师,我的钱丢了”“老师,我的书丢了”“老师,他叫我爸的名字”“老师,他骂我”“老师,他在我书上乱画”“老师,他踢我”“老师,他在我身上贴纸条”“老师,他放屁了”“老师,他晃桌子”“老师,他老找我说话”“老师,他拽我头发”“老师,他撕我的书”“老师,他偷吃我的东西”“老师,我想上厕所”。喊老师的理由五花门,老师实在生气的时候,就拿黑板擦当做惊堂木,在讲桌上狠狠地拍几下,下边顿时安静。发点脾气,确实是可以镇住我们这些人的。但是,当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下边又开始乱了。有扔书的,有走动的,有站在板凳上的,有打架的,有的直接跑出去的,乱,真是乱!老师回过头,瞪着眼,那眼睛瞪得比牛眼都大,下边又是一片安静。有时乱得很了,校长会进来扫一眼,校长还是有几分威严的,整个班级静极了。校长离开之后,这种安静大约可以持续十分钟。后来,有位老师就提前退休了,她说一听到嗡嗡声就头疼,还说我们这一届是最难带的。
之后,换了张老师就没有这么有趣了。张老师的威名我们早就知道,人称“白毛”!他长了一头白发,看上起有六十岁,但实际上才四十岁。我们从来没有见他的脸上长过胡子,甚至没见过胡茬,他每天都把下巴和腮帮刮得干干净净,阳光一照,他那下巴和腮帮亮晶晶的,就像抹了一层猪油。有时候,我们还讨论,甚至打赌这个张老师的胡子到底是黑色的还是像他的头发那样白。张老师一直都在教二年级,要不是那位老师提前退休,他才不会给一年级代课呢。张老师看起来很怪,一直板着脸,没人见他笑过,讲课的声音大得像吵架,就好像我们欠他多少钱似的。这帮学生无论是否用心学习,无论是否真正学到东西,都不敢在课堂上大声喧哗、吵闹。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发生的,比如丢东西。我不相信这个班上真的有小偷,也不相信这么小的学生是真偷。他们只是很调皮,把在家那种野性无意间表达出来,甚至感觉“拿”别人的东西感觉很好玩,当然也有一些是恶作剧,只是大人们喜欢冠以“偷”的名词。仅此而已!
樊小义这家伙可能更倒霉一些,十天之内丢了一打铅笔,他母亲对此倒没有感觉奇怪,毕竟都是小孩子嘛,丢了再买呗,也值不得去学校告状。但是有人却要较真,比如豆腐杨的儿子杨军华的“英雄牌”钢笔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