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了吗?”老人伸手扶了一下桌面摇摇欲坠的高脚杯,顺便抽出来杯底的一份文件,然后对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问道,“我闭眼睛,好像看到了一朵蔷薇花在冬日里缓缓地绽放开来。”
男人的脸罩在黑色兜帽里,在听到老人的话以后他沉默了很久,直至老人端起高脚杯喝下一口淡色的液体才微微动了动嘴唇:“我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抬起头,整张脸渐渐映在老人的视线里,原本的自信与坚定已然被困惑与低迷所代替,瞳孔里所留下的只有陌生。
“事情一旦脱离你的掌控你就会变成这副样子吗?”老人发出轻微的笑声,像是在嘲笑一般,“你可真是悲哀啊,从十年前开始就是这种令人无法去羡慕的性格。”
“王都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只是你,不需要你再提醒,”男人缓缓脱下兜帽,苍白病态的脸庞暴露在魔法灯器所产生的温和白光之下,某一瞬间甚至恍若透明,黑色的长袍反射着灯光,像是淌着水流,“我只是在担心感受到这件事的不只是你。”
“也许吧,”老人放下杯子,右手在面前的卷宗横过,轻松地将其摊开,而后露出了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养鸽子的那家伙就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我知道他可能比我想的还要能干,但我现在觉得他的情况应该比我想的复杂得多,”黑袍说,“我以为他只是想混进学院而已。”
“关于这件事我其实很难和你解释……不过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个所谓的很难是意味着什么,”老人笑着说,“那家伙的价钱要比咱们的小皇子还要贵的多。”
“为什么?”黑袍不解地问,“就凭炼金三鬼?”
“怎么可能只是炼金三鬼,”老人抬起眼,灰白的瞳孔里逐渐泛起冷漠的笑意,“你以为都灵圣学院真的只是表面那么简单?水面底下隐藏的东西到底有多少谁都说不清楚,明白我的意思吗?”
黑袍犹豫了一下,还是沉默着慢慢摇了摇头。
“你离开了王都这么久,你也确实不该知道这些事,”老人叹了口气,“现在圣学院内部就像乱糟糟的一锅乱炖,罪林,奴隶,贵族,犯人,恶徒,教团使者,弑君者,皇子,女皇……甚至邪神信徒,这些角色在圣学院这个媒介下糅合在了一起,但没有任何一个家伙会改变自己的本质,腐化只会越来越严重,而你回来的恰是这种腐化达到某种瓶颈的时候。”
在听到邪神信徒这个名词的时候黑袍已经完全愣在了原地,他下意识地想说不可能,却又意识到对方完全没有理由欺骗自己。
“女皇陛下也为这次的腐化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比如她杀了很多人,那些人的血流在午夜的广场,只会吸引来秃鹫,还有更多的恶意,她过于信任自己的力量,从而导致思维片面,使得她只能看到冲着自己来的风暴,却看不到威胁到整个国家的力量,对于炼金术师我不太了解,但除非他们真能拥有邪神信徒一般的凝聚力以及力量,不然对那位女皇也只是在十字架多挂几百具尸体的小事而已,”老人从果盘里摸出一片剥好皮的柠檬塞进少了几颗牙齿的嘴里,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一边观察黑袍脸色的变化,“你不要总是把目光放在一个皇子的身,现在这位皇子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力量,和伦瑟的设想不同,也和你不同,他是一股全新的洪流,只是现在还稍显孱弱,等到增强时,他也会是搅乱现状的一股力量。”
黑袍低着头思考了很久。
“给那孩子一点时间吧,他总会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毕竟他是伦瑟的孩子,养鸽人的事情我也相信他有能力处理好,”老人在言语间完全没有对先王多加尊敬的意思,就像读出友人的名字一般随意,“一个月后圣学院会进行新生测验,希望在这一个月内那位女皇陛下能看清目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如果她看不清呢?”黑袍问。
“我之前说过了吧,腐化已经达到了瓶颈期,既不可能扩大,也不可能缩小,既不可能发生,也不可能销声匿迹,”老人枯槁的发丝掉在卷宗,胸口漆黑的宝石吊坠在灯器下的光里散出奇特的色彩,“最起码一年,或者两年之内,情况不会变得更糟。”
他看着黑袍:“所以别太在意那位小皇子了,他不会死在银白大道尽头,也不会死在绞刑架,他足够坚强,最起码从选择四种元素塑造制导术这件事就能看出来,这孩子做事有伦瑟的风格。”
黑袍坐在椅子,长久地盯着老人格外明亮的双眼。
“谢了。”他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径直走向了出口。
“之后莱茵河会消失一段时间,我是指这个组织,”老人看着他的背影说,“希望你也能如此。”
没有回答。
门被关,发出刺耳的声音。
在那之后便是没有尽头的安宁。
老人坐在皮垫绒边的座椅甩了甩右手,手腕关节发出一声脆响,他打了个哈欠,俯下身,继续自己之前未完成的工作。
他的身影和高大的椅背对比起来显得如薪柴般单薄。
只有这时老人才会给人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不是整个地域的高贵领袖,而是一个被束缚在这里,只能不断工作的奴隶。
“你说啥?”灰叶看着自家师弟改变了不知道多少的气质愣了愣,“你已经定好制导术了?”
“嗯,”西泽点点头,对灰叶说,“花了一些时间。”
“那现在哥哥是什么阶位了?”莎尔好奇地问。
听到莎尔这么一说灰叶才想起来,连忙一拍巴掌,搂着西泽哈哈大笑道:“师弟你知道我们去神学院之后,那儿的导师给师妹测成什么阶位不?”
没有等西泽回答,他比出来四根指头,对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莎尔说道:“中阶魔法师,一般来说新生能达到入门阶就已经相当不错了,咱们师妹连个制导术都没整理出来就直接被判定成中阶魔法师,相当于直接超过其他新生整整两个大台阶你知道吗?”
他因为高兴而不停地摇晃西泽的脖子,西泽连忙抓住自家师兄的手才让他停下来。
西泽咳嗽两声,然后看着满脸担心和埋怨的莎尔,笑了笑说:“了不得啊。”
“还,还好吧……”莎尔侧过头去,又用余光悄悄打量着西泽,问道,“那哥哥你现在是什么阶位?”
“不太清楚,”西泽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左手,轻声地说,“但像烈火这样简单的一阶魔法已经能使出来了。”
“啊?”灰叶愣了愣,“也就是说师弟你刚创造出制导术的基底就已经是低阶魔法师的水平了?”
西泽对此也有一些了解,他点点头,觉得师兄说的没错。
“我的天啊……”灰叶愣在原地,嘴里喃喃道,“今年老师到底是带了什么怪物回来……”
西泽和莎尔相视一笑,彼此像是认识了很多年自有默契的老友一般。
女孩仿佛能看到男孩眼里寂静燃烧着的幽蓝火焰,就像那天的绝境里燃起的生机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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