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自昏沉遥远的黑暗中抬起头,身边空无一物,像是吟游诗人们口中所颂唱的虚无地狱,那不是普普通通的空,而是无尽的灰色漩涡卷在四周,缓缓地吞噬着什么,所以世界便一点点变成虚无。
渐渐地,一丝光亮自这般的虚无中透了出来,绮丽的光景从缝隙里绽开,黯淡的涟漪泛起,幽蓝色的冷火从他的眸子里燃烧起来,他伸出手,想触碰那般缥缈的光。
可下一刻他像是在地面上凭空滚了几圈,重重地趴倒在地,他双手握了握,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贴在了地面上,他强忍着晕眩感猛地抬起头,四周是静止不动的人们,马夫牵着缰绳神色羞恼,白色骏马桀骜地抬起前蹄,长鞭挥在半空却再也打不下去,一对对男女并肩行走笑容僵在脸上,有商贩迈开脚步把双手举在嘴边想要叫卖,他茫然地看向地面,发现自己正倒在码头的甲板上,整个灰白的世界中只有他仍旧鲜活,就像死寂的画作中误入了一个活人一般。
西泽挣扎着爬起却发现远处有两道熟悉的身影,他发出一阵恶寒,黑色的瞳孔忍不住缩了缩,终于开始对这一切感到不安与恐惧起来。
那是一个男孩牵着女孩的手,他们的背影停在男孩迈出脚步的那一瞬间。
他正在发呆,忽然一个声音从脑海中传来——
那是难以形容究竟有多沉重的一记叹息。
那一瞬间有风雷贯彻了他的双耳,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世界,一道虚影缓缓从世界各处的缝隙中拼凑起来,刺眼的晶片从他眼前的空气中迸裂开来,天空骤然变得黯淡,宛如突兀的夜幕。
灰白的世界罩上了一层黑暗的薄纱。
虚影糅合在晶片的折光里,凝成了一扇石门。
他看着这道门,熟悉感越来越迫切。
门前的一块石碑被流水浇灌着,流水从酒杯里倾倒而下,酒杯则被男人握在手里,他依在不规则的石块拼凑而成的门边,水溅在石碑上,沾湿了他白色的袍子,但男人没有在意。
他左手握着一把流沙,右手拿着酒杯,流沙在地面上聚成小小的沙堆。
男人对西泽投来目光,那双眼睛的眸子是骇人的灰色。
西泽看着他,就和刚到塞万的那天一样,他突然笑了起来。
西泽其实是看不到男人那张脸的,他的脸就像迷雾一般罩在他的眼前,只有那双眸子清晰如影子里的流光。
他迈开脚步,靴子踏在木质的地面上发出轻响,有商贩的零食掉在地上夹在人群里,他轻轻踢开那些挡在自己面前的东西,幽蓝的火静静地在黑瞳中燃烧。
男人看着他一点点来到自己面前,灰色的眸子颓然而无力,西泽简直怀疑自己那天到底是怎么将这种眼神看成凶戾而骇人的那种类型。
“火烧起来了……”
就像是梦中呓语,男人失神地看着他,却又像是透过他,望向遥远天边的某朵云彩。
“火烧起来了,”西泽重复了这句话。
男人忽然笑了起来,眼中甚至笑出了炽热的泪,泪水融在酒水里,垂直地溅在石碑上,化作无数碎开的细微火花。
“真好啊……”男人将永远洒不尽的酒杯和永远流不完的沙土握在手里,身影逐渐变得透明。
与此同时,灰白色的火焰却从他的眸子里轰然灼热而生,西泽差点以为自己就要被那般火焰吞噬了。
“你所在的不是你所期愿的世界。”
男人阖上双眼,轻声地说。
“你所拥有的也不是你所希冀的一切。”
西泽合上眼睛,说:“所以我将纠正这错误的现实。”
他说:“所以我将取得我应得的一切。”
男人再次笑了起来:“那就去吧。”
他的身影愈发透明淡薄,在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叹了口气,却又伸出了手,搭在男孩两端的肩上——
“你将加冕,踏上荆棘丛生的道路。”
灰白色的焰火跃动着。
男人望着天空,眼中流出开心的泪来:“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黑白色的世界在一瞬间开始倾塌,西泽看着周围的人纷纷化为灰白色的焰火,先是一个小贩,小贩点燃了自己的摊子,摊子覆盖了行人,行人连接了城墙……
仅仅是一瞬之间,世界化为了灰白的火海。
西泽看着逐渐燃烧的自己与莎尔,像是看到了许久以后,自己和莎尔所拥有的未来与结局。
世界动荡炽热。
灰白色的赤焰之潮朝着西泽淹没而来。
他闭上眼睛,倾听到了风里仅存的一丝声音——
“这便是我们迈尔斯家……直至永恒的道路!”
于是幽蓝化为灰白,黯淡的光里存下了不可视的杂质,就像是神座之上碍眼的一粒尘埃。
但尘埃依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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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在西泽怀里的莎尔看到了一副诡异的景象,趴在他们对面地上的莉贝尔也看到了,虽然今天她看到的怪异已经够多了,但摆在自己面前的这副光景还是又让她跳了跳眼皮。
永恒的光汇聚成河自天而降,径直地灌入西泽体内,在下一刻,少年那头漆黑的发自尾部开始,一根根化作了银色的白,直至无数晶莹的白光在其中隐约闪烁,那胸口处的贯穿伤口中有无数新生的肉芽相互勾结缠绕,断骨复生,向外卷开的皮悄然弥合起来,幽蓝色的火花自每一道伤口处划过,只留下浅浅的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