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鸦伴着枯叶游散,迷离的树影斑驳陆离,门外石板路上的白霜还未干彻,日轮在云端沉沦,世界仿佛静止的光景,逐渐化为灰色的相片。
厚重的空气吞没消沉的晨雾,将霜华扑灭在梦里,直至一切都停滞在那瞬间。
一袭黑袍出现在了喧闹的中庭之内。
男人沉声地说:“够了!”
于是世界再度运转,群鸦被惊飞,树影被一阵暖风风打散,白霜在一瞬间化为湿气,日轮静静地挂在天边,灰白的画作被染上色彩。
城主的酒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人群变得鸦雀无声,韦尔愣了愣,目光放在门前苍白的石块上,没有发现任何印记。
被静默所包围的神父轻轻抬起头看着站在西泽面前的那个男人,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您,您怎么这时候来了……”二楼看台之上,城主用颤抖的嗓子惊惧着说。
而西泽则是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这个男人,他有些不知所措,而台下神父的脸上也逐渐有了些许表情。
男人轻轻抬脚,踢了踢自己皮靴尖上的灰泥,重复道:“够了。”
他转过头,看向西泽的对面,问道:“这个维什,就是你想派给我的进修学生?”
城主知道这是在和他说话,只能将酒杯收在背后,硬着头皮回答道:“是的。”
“那么,耶泽你的位置,我决定收回了,”男人这么说着,将目光转向完全呆滞的维什——
“那边的小子,你的位置,也是一样。”
他说了两次位置,其所代表的含义却完全不一样。
其一是城主之位……另一则是王都的进修名额。
看台上发出玻璃摔碎的声音。
西泽抬起眼,看到城主失神地跪倒在地,双手被碎掉的玻璃划破,流出鲜红的血来。
弗纳德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经赢了,城主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能硬气到这种程度是因为他的背后站着这位大人。
在二人的谈话间,法庭上的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当事人西泽直至此时却还是有些不真实感,他站在男人身边,又好像是站在梦里。看着男人和神父一般高大的背影,他咬了咬嘴唇,问:“请问,您难道是……”
男人像是终于注意到他了一样转过头来,目中忽然流露出几分莫名的情绪,他竟然先是笑了笑,紧接着反问道:“你就是那个考试第一?”
西泽点了点头。
“嗯……”男人对他打量了一番,说,“你应该很适合当学者。”
男孩愣了愣,看着面前的男人。
“但你这种诡辩,以后还是尽量少用,”男人叹了口气,“在王都里,通晓神学的人比白石多的多。”
寂静至此的人群终于发出了哗然的声音,有人指着这位黑袍黑发的男人惊声大叫:“是教团的使者大人!”
“教团的使者大人来了!”
“刚刚那是什么魔法?!比我们用的法术不知道高阶了多少倍啊我的轮亥……”
维什呆呆地看着神色淡然的这位教团使者,忽然两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逐渐变得呆滞,最终失魂落魄地在席位上大哭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事都得不到理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真心的朋友,他曾经只靠着自己为纳拓老爷织了一副手套,最终却只得到了母亲的一顿痛骂还有生父一个无声的白眼——母亲说他不能做这种事,这是下人才会做的劳动,而现在他连那样的痛骂声都听不到了。
为什么他总是得不到赞扬和关注,为什么他想要的东西总是能被西泽得到,自从这个小鬼在十一年前来到白石城开始,整个世界都仿佛开始为西泽而转动,明明他才是纳拓家的少爷,为什么人们却总是看不到他好的一面。
有一天他心想自己大概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孩子吧,于是走上了自己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也许他和西泽是一样的,比如他只比西泽大了一岁,比如他也有着一个早逝的母亲,比如他们的监护人都不是普通的凡人,比如他们在初见时只是彼此眨了眨眼睛。
万能万知的轮亥神啊,他大哭着心想,我其实......是不是在嫉妒啊?
没有回答。
遥远的教堂之顶,轮亥裔旗只是静静地飘摇着。
韦尔看着那个站在使者身边显得很矮的西泽,忽然发自内心地笑出声来。
十一年了,这个曾经站在人群之前为他挡下无数石子遍体鳞伤的悲情少年,现在终于要走上一条辉煌之路了吗?
他有些不舍,但还是选择站在数以百计的人群里,对着一步步走来的男人和少年高声呐喊——
“轮亥!轮亥!!”
这一幕有许多人直到自己死去的那天都没能忘记。
在冬日的晴空之下,在血泊中跪倒哀嚎的男人,伴着男孩刺耳的哭泣声,从数百人开始,而后数千人,那就像是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在了全城中。
所有人都在喊着,喊到嗓子嘶哑了也不见停息:
“轮亥……轮亥!”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弗纳德大人哀叹一声,摸了摸自己日渐稀疏的头顶小声地喃喃自语:“老婆大人,你看看你都错过了什么......”
北海如镜,寒风渐熄。
唯有轮亥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