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郁胜宗一路飘飘乎前行,不一时便不见后面人影,这才驻足歇息,一低头正好看见小溪潺潺,时值初夏,天气已经是颇为炎热,这一路施展轻功,郁胜宗身上也出了些汗,口干舌燥,便低头动手汲水,喝了个痛快。这水乃是华山的山泉,味道不同于井水,颇为甘甜,又甚是清凉,心里也是平静了不少。
这时郁胜宗才注意到,小溪的对面一片翠绿,恍若一块无瑕翡翠一般,似乎是当年自己为避祸跑进的那片竹林。
心中这般想着,郁胜宗便和这片竹林多了几番亲近之意,再加上小孩子贪玩好奇乃是天性,方才平静下来的心又变得不得安宁,想要进这片竹林一探究竟。
然而竹林固然是竹林,但是否是当年那片竹林却又未必了。在竹林里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始终不见当年那座小屋,视野所及之处也不见林外之景。这片竹林竟然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幽深的多。只是山上日子清闲,自己年纪又小无甚负担,郁胜宗虽然只是心中奇怪,所以不顾其他,也不施展轻功,在这幽幽竹林中闲庭信步起来。
约莫又过了两盏茶的时间,郁胜宗似乎隐约看到前方有座小屋,走了这么一会,漫天的竹子,纵然再不同于常景,他一个孩子,不安分的,看也看腻了,所以眼前景色稍有变化,便不禁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啊”了一声,就要走近那小屋瞧瞧。
只是他刚刚喊出一个“啊”字,东边竟然有了点动静。声音甫起,郁胜宗还道是寻常獐子小兽之类受了惊吓,哪知他刚这么想,却又发现不对,他只觉得从东方那边,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如惊涛骇浪一般袭来,而在这无形压力之下,他几乎已经麻痹到动弹不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而东边那边,已经可以看到一个人影。他双手持剑,也不施展轻功,一步一步地往这边走过来。
一步,一个血印。
一步,一个深渊。
尽管不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谁,但郁胜宗很清楚,一旦这个人走到自己面前,都不会管自己是谁,他只会杀了自己。
于是这个孩子拔出自己的短剑,在手臂上轻轻划了一刀。
“嘶”他轻轻痛呼一声,殷红的血缓缓流下,最重要的是,这份痛楚将他从麻痹的深渊中拉回现实当中,四肢行动虽然仍有麻木的感觉,但总算能动了。对面那人既然不施展轻功,也总要走一会才能到这边来,自己还要逃跑的机会,却发现双腿麻木不堪,看来是走不远了。
他低吼一声,一步一步的挪向那间屋子,心想能避一时祸就避一时。
屋子,一如三年前一般,干净的几乎一尘不染,主人却还是不在。但眼前也不好想许多,是以当机立断,郁胜宗一个踉跄推开门,进了屋子。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关上门,那股压力再一次铺天盖地袭来。
他痛苦的低低呻吟了一声,感觉一切都完了,方才那个距离,对面恐怕已经看到自己进屋子了,而他很确定,这个人,此刻,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出现在他眼前的活物。他现在就感觉自己是暴露在夜枭面前的老鼠,只能任人宰割。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不过如此。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这木屋的地板,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仿佛有人在敲打一般。郁胜宗眼里一片茫然,不知这屋里是否还有其他活人。
只是再听得几声咚咚咚的声音,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要不是被这无名气息所压抑,郁胜宗当时就激动的要跳起来了。
地窖!这个房间里应该是有地窖存在的!
他趴在地上寻找是否有缝隙存在,以期能够找到地窖的入口。
这房间不过方寸地方,那小小的地窖入口几乎立刻就被发现了,一打开竟然还无霉味,也不做他想,这下面纵然是龙潭虎穴也管不了了,纵身一翻,进了地窖。
“咳咳”尽管并无霉味,郁胜宗还是不禁咳嗽了一声,刚咳出声,黑暗深处忽然有一个人扑了上来,捂住他的嘴,“别出声”。
黑暗中,郁胜宗看不到这人的脸,只是觉得这人手掌宽大,上面布满了老茧,掌心处似乎还。又感觉这人身上臭烘烘的,好像有好几年没洗澡了一般,不由得苦笑。但比起刚才在上面的处境,可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接着,那股气息的源头近了。
那股气息的源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随着“吱呀”的一声,进屋了。
那个人仿佛就在他们的头顶停留了片刻。
接着,就如同找不到猎物的猎人那般,败兴而归。
郁胜宗感觉捂在自己嘴上的大手松开了点,那怪人自己似乎也呼了一口气,这时他才敢大口地呼吸。
黑暗中,那怪人冷哼了一声,“噌”的一下,亮起了一盏小灯。“此间事了,你已经安全了,去吧。”
烛火一亮,那怪人的样貌也能看到一些,只见他披头散发,胡子也留了老长,容貌虽看不清楚,但依稀能感觉到他沧桑、疲倦的神情。
郁胜宗方才被吓的不轻,这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全的所在,又如何肯走。也不理会怪人的话,依然喘着重气,庆幸着劫后余生。
那怪人见他并不理自己,也不加以驱赶,走进地窖深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似乎是个凳子。这时郁胜宗才注意到,这地窖有桌有椅,诸般家具,一应俱全,房间角落处,似乎还有个书架。心中老大不解。初时他还道这怪人隐居于此屋,见有歹人相近,这才躲进地窖避祸,但看这房间布置,仿佛这下边才是他常住的所在。
“我被人囚禁于此十一余载,虽生平行事问心无愧亦有通玄之能,奈何这玲珑八门锁设计精巧,我也无法可想。关我之人认为有这玲珑八门锁困我足矣,是以不差人看守,也因此不锁地窖或小屋,只在每日日落时分差人送食物给我。你还有什么问题?”
那怪人见他面有疑惑已猜出他的心思,一口气说了自己被困于此的缘由,关键的地方又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显然这中间缘由不足为外人所道了。说到自己通玄只能的时候,脸上又带有一点傲气。
郁胜宗点点头,这才注意到这怪人双手双足,都有镣铐,似乎是精铁所铸,细细观察去,锁眼上刻了“生、死、伤、惊”等字,正应了八卦阵的各个方位。
他父亲是个铁匠,是以他自己对于铁锁一类的物事,也颇为了解。他暗中使劲捏了捏铁链,硬度极强,又看了看锁眼,摇摇头,心想这恐怕便是他刚才说的玲珑八门锁了。
刚想说话,却发现刚刚那一下,舌头都似乎麻了,一时说不上完整的话,支支吾吾道,“我、我,那个,刚刚外面是什么东西,我就觉得很害怕就逃进来了。”
怪人冷哼一声,傲然道,“这门不要命的剑法,居然还有人修炼。多半又是心智不坚、内功基底不牢之辈胡乱修炼,导致失了神志。如今此人虽杀气重,其实状如痴儿,五感尽失。”
郁胜宗听怪人话里似乎是早就知道屋外的情景。见他疑虑,怪人自然是知道他想什么,“我看不见外面,但能听见,而且你脚步呼吸声和平日那囚禁我、给我送饭之人不同,否则,嘿嘿,我才不会敲打这地窖提醒你。”言语之中,有几分怨恨之意。其实纵然不是给自己送饭之人,他当时也猜想是自己仇家手下,若当真如此,自己也绝不会出手相救的。但细细听来,脚步虽轻但喘息甚是粗重,两脚之间行走的距离也颇为短小,心想万一是山边村子里的顽童,自己总不能见死不救。
只是话刚刚说完,怪人又转念一想,若当真错救了自己的仇家,到时候再将他扔出地窖,任凭屋外那个疯子宰杀。出手相救,倒也无妨。
郁胜宗哪里知道这怪人心中所想,已经转了好几个弯?跪倒在地,“砰砰砰”磕了几个重头,“多谢恩公先生!却不知道恩公先生为何人所关?晚辈可有办法放你出去?”
那怪人苦笑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你若肯时常来瞧瞧我,我老疯子就已经烧高香了。”
郁胜宗心中好生奇怪,不知其中是何缘由。突然之间,他才想起老爹师父都在山上,这剑客来此,多半是来找华山派的晦气的,心中焦急,这一跳之下,竟然撞到了地窖顶上,他也不管头疼,连招呼都忘记打,一下子冲了出去。那怪人也不做反应,心想这不速之客如此不辞而别倒也正好,省得多浪费口舌,便在石床上盘腿运功,修炼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