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很反常咯?”刘宁抓住了一丝曙光。
“也不一定吧,毕竟那么大的雨,发生什么都正常。”
刘宁放下手机后走出了办公室,还是一无所获。女孩在下水道被淹死竟然也是一件“正常”的事,这样的答案他实在没办法告诉杨思雨。这个案子有任何的疑点吗?或许有吧,但是其中没有任何一个能让谋杀成立。
于是下班后,刘宁在杨思雨的校门口等来了刚好放学的她。
“叔叔,你是抓到凶手了吗?”
还是那副满脸希望的表情,刘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不得不打碎面前这座瓷娃娃。
“思雨,你听我说,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你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个意外。”刘宁一说完这句话,他就看见了在思雨的大眼睛里,已经渐渐充满泪水。
“思雨,我不想骗你,那场大雨冲走了太多东西,我们不可能发现什么证据的。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没有能力帮你找出事实的真相。”
二人就这么往杨思雨的家走着,一言不发。直到一个十字路口,在等灯时,杨思雨终于开了口。
“只能这样了吗,叔叔。”
“是的。”刘宁尽量不去看杨思雨那张落寞的脸。
“那好吧,那就只能这样了。”
“你接受?”
杨思雨点点头,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这下刘宁才终于放松了下来,他点起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后说:“这太好了,我相信小雨也会希望你向前看的。”
“小雨可不是那样的女孩,她才不会让人欺负她之后还能溜之大吉呢。”
“是吗?”提到小雨时,杨思雨又露出了难得的阳光,刘宁很愿意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你愿意聊聊小雨吗?”
“小雨,小雨她是个很酷的女孩。你别看着她好像很乖的样子,但是她是那种有仇必报的人,我们班上的男孩都不敢惹她。有一次老师说她讲小话,可她坚持自己没讲,老师就要她站出去,但她偏不。她说自己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自己有权在课堂里上课。她根本不在乎老师嘴里的那种‘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鬼话,她真的很勇敢,她做了许多人都不敢做的事。”
刘宁想起来自己从小学到高中,的确每一位老师都很爱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而他们从来不在意是自己冤枉了学生,到头来还会怪罪他们浪费了全班的时间。
“小雨还真是一个很酷的女孩,那她除了这些酷酷的事情还做过什么别的吗?”刘宁可不想这个话题太早结束。
“小雨超爱追星的,她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听歌......”
刘宁从杨思雨的言语里渐渐描绘出了一个李小雨的形象,一个别人眼中的疯丫头,我行我素,天不怕地不怕,放在武侠小说里就是一个妥妥的女侠。
一路上两个人都聊得相当开心,刘宁真的能感觉到杨思雨和李小雨两个人之间那种纯粹的友谊。
“叔叔,说真的,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和别人聊聊小雨的事,我今天真的很开心。谢谢你,叔叔。”
刘宁也羞涩地点了点头,默默点起一根烟。
“如果下次你还想找人聊聊,你随时都能来找我。”
“真的可以吗?叔叔?”杨思雨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让刘宁更加坚定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当然。”
“那我——”
刘宁突然听得身边“咣当”一声巨响,一台空调挂机在自己身边帅的粉碎,它的碎片溅到自己身上,划出了数道口子。其中一片大的甚至穿过了裤子,插进了刘宁的肉里。
不过刘宁压根儿没有感觉到疼痛,他也感觉不到有任何塑料碎片在自己身上,因为有别的东西覆盖了自己的左半身,皮鞋,衬衫,包括他手里的香烟。暖暖的,湿湿的,甚至有些粘稠。
半个小时后,躺在救护车里的刘宁才终于从震惊转变成愤怒,他嘶吼,他挣扎,他嚎啕,他失声。
那是一段相当混沌的日子,刘宁时不时就会觉得脑袋空空,有时候又会莫名其妙地难过。尽管医生说他已经痊愈了,可他还是感觉有一个碎片留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局里的同事来找他了解了一些情况,也告诉了他一些情况。空调外机的架子老化,再加上一些风吹日晒,这一切都只是意外。
“这不是意外!有人杀了她!”刘宁完全没有意识到曾经杨思雨也跟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没有人听自己的话,就像当初走投无路的杨思雨一样,但他不能像杨思雨一样能在警局门口碰上自己。
由于刘宁也涉及在案子之中,他被告知自己不能调查这起案件,最后杨思雨也和李小雨一样确定为死于意外。
但是刘宁知道真相,他知道一定有个人夺走了两个纯真女孩的灿烂生命。
刘宁利用职务之便多次走访了两起案子的案发现场,但是不管是井盖的消失还是空调外机的坠落,都像是大自然开的杀人玩笑。
接着,刘宁有了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如果这个凶手十分擅长把谋杀掩盖成意外,那会不会有一些已经发生了的意外也是这个凶手的作品?
顺着这个想法,刘宁整理出了黄沙市近10年来所有令人致死的意外,从中找出了10余件有可能是人为的案件,但是刘宁的工作也就到此为止了。他没法证明这些案件中的任何一个是人为的,甚至他都没法找出这些案件当中有一点点人为的痕迹。它们发生迅速,难以操控,更别说要瞄准某一个人。
三年来,刘宁从没有把两个女孩的脸从自己脑海里抹去,也没有放弃寻找事实的真相。陆平只是他众多求助对象中的一个,刘宁向每一个领域里的专家都写了信,但是回信者寥寥,而其中的大部分甚至都不相信刘宁和他编造出来的都市传说。
幸亏还有一个陆平,陆平虽然没有完全相信刘宁的假设,但他也没有否定。如果一个人有能力制造意外,那么他能掩人耳目很多年也不是一件难事。
刘宁加上陆平,却也只能到此为止,过去的三年黄沙市时常还有许多意外发生,但究竟是不是人为的,刘宁始终毫无头绪。刘宁多么希望自己也能拥有杨思雨的通灵能力,哪怕是假的,他也希望两个女孩能为他带来一点新的希望。
直到今天,陆平提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假设。
“我们之前一直认为把谋杀一个人伪装成意外是一件很难的事,是因为要瞄准一个特定的人很难。但如果是无差别犯罪,那就很简单了吧?”
刘宁喝了一口服务员刚刚端上的柠檬水,他一边看着陆平的笔迹,一边回想陆平教授的话。
“好比如说李小雨的案子,如果凶手挑准了下雨天,拿走了井盖,那迟早都会有人掉进下水道。还有我们之前怀疑的那些高压电线垂落,空车没拉手刹撞死行人,它们可能都不是瞄准了某一个人,而是等待任意一个人撞上这些意外。”
“所以你的意思是......”刘宁的双手气得发抖,他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情绪,强装镇定地说道,“李小雨和杨思雨两个人悲剧的发生只是因为她们运气不好撞上了?”
陆平很清楚刘宁现在的心情,但他迟早都要面对现实,所以他毫无隐瞒的将自己的推测全告诉了刘宁。
“你知道电视上那种经典的恶作剧吗?就是在虚掩的门上放一个水桶,只要有人进门就会被浇一身水。这种恶作剧并没有针对哪个人,而是针对下一个进门的人。你可以找找我的笔记本上关于凶手的侧写,我记得就在最后的几页。”
刘宁照着陆平的指示,找到了他说的内容。
嫌犯为20到30岁的年轻男性,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上学时很可能受到了同学的欺凌,他把那些过分的恶作剧重现在无辜的路人身上,新闻报道成为他取悦自己的工具。准备这些恶作剧需要大量的时间,所以嫌犯应该是独自居住。嫌犯有着极大的耐心,缜密的思维,应该受过高等教育,在人际交往中不会让人感觉不适,但也会暴露出极其幼稚的一面。
“恶作剧似乎是这个凶手的关键词。”刘宁说道。
“没错,而正是你才让我确定,他是一个热衷于杀人恶作剧的幼稚杀人魔。”
“我?为什么?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陆平一度想过要有所掩饰地把这件事告诉刘宁,可话到嘴边,又不得不说:“因为他在你面前杀了杨思雨。如果我的假设没错,他不会把恶作剧指向某一个人,但是那一次他瞄准了杨思雨,而我想那都是因为你。在一个警察面前杀一个人能让他获得极大的满足,也是他炫耀自己的能力的方式。他如果只是想除掉杨思雨,他能找到成百上千个其他更好的机会,但他偏偏选择了在你面前,这都是他幼稚的表现。”
虽然陆平说了很多,但刘宁只记住了一点:“因为我,他才杀了杨思雨。”
这一刻,无数的疑问涌进了刘宁的脑子,这些疑问犹如洪水猛兽,再次把刘宁拽进了那段混沌的日子,他想起自己为两个女孩做出的努力,到头来连自己的罪都赎不上。
“那不是你的错。”陆平可不想刘宁就此消沉,“如果杨思雨永远不放弃调查真相,凶手迟早也会盯上她的。
然而陆平的解释是那么的苍白,那么的无力,刘宁就像是进入了一个黑箱,任何人的阳光都没法照在他脸上。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陆平眼睁睁地看着刘宁机械化地把面前的食物送到嘴里,可陆平感觉不到刘宁有在品尝,只是在咀嚼。失去了灵魂恐怕就是这样吧,可陆平对此无能为力。
当刘宁从黑箱中走出来时,他已经在扭动家里的房门钥匙了。他站在门前,就这么站着,久到邻居看见了一定会报警。奇怪的是刘宁不再像之前那样混乱,他脑子里那些责骂的声音,那些哭声,全都消失了。
刘宁走进门坐在电脑前,打开文档,这已经是他第无数次打开这份文档,但是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更新内容了。原本这起案子就不被承认,离开黄沙市以后刘宁更是失去了接近真相的机会。那家伙现在在哪?在干嘛?不清楚。但他希望陆平的笔记能改变一切。
三年来,刘宁第一次给这份文档命名,虽然他还不知道凶手的任何信息,但他在陆平的笔记里找到了一个词,一个象征——“Prank Master”。
“你还好吗?”天驰站在门口,探着脑袋进来。
“很好。”刘宁笑着说,“三年来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