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风朗云清,有艳阳。
黑吉坊荒废平街之上,数十位裸衣力士正在清理街上杂物,破旧砖墙应声而倒,瓦砾阶石搬运堆积,翻建场面如火如荼,街道中心却是另一景。
杂草自破裂砖缝涌出,悠扬箫声在各空屋回荡,丈长布伞下放一木座锦榻,榻旁置一乌金棋盘,三位侍从单膝跪地,手中各有一拖盘,盘中皆见精致玉碗一枚,碗中分别盛温酒,凉茶,热汤。侍从额前浮汗,看似已跪了许久。
“嘡!”
微风吹拂单袍,江重山斜靠在锦榻之上,手中执子落定,思虑对方布局,佘犬儿侍立独奏助兴。
“停!曲有误,重奏。”江重山二指执子,皱眉抬手,目光未离棋盘。
“啪!”
佘犬儿狠狠地在自己右脸上给了一巴掌,七十岁学曲艺的他在平常人眼中已堪大家,但在主人眼中一文不值,难登大雅之堂。
狗爷自罚之后手指微微发抖,欲重新演奏,但未出萧音,便被江重山制止。
“罢了,你这功底只会侮辱曲子,且停了吧。吏部一干人员打点的如何?”江重山再次落子问道。
“左侍郎五万,主司两万,从事一干皆有三千分银。”狗爷小心翼翼的将主人的玉箫放入锦盒,以红布包裹完善。
“地界划分呢!”
“黑吉坊自定安桥以北,皆归临仙榭所有,若是主人再愿买地,左侍郎应允可议半价。”有钱能使鬼推磨是更古不变的名言,帝都的官只不过穿的更光鲜一点,本质上与上乾府那帮黑心客无异。
“足够了,十日之内清理完毕,开张招人。”江重山将小碗中的温酒一饮而尽。
“是,主人。”狗爷把酒水再次添满,退至主人身后静观落子棋局。
约过了半个时辰,街面尽头传来铃儿响,一位单薄男子背一书笈映入众人眼帘。
此人身高七尺有余,面颊无肉,鹰眼内陷,书生袍破旧多有补丁,见路途风霜之感。
书生面色作惊,不承想废街之上竟有人摆局对弈,加之他也好棋,故而走近一观。
书生见了棋盘更是咋舌,并非惊叹这乌金打造之物,而是棋局满目白子,不见一枚黑子。
这种棋如何下得?周围人为何不言语?难道这人不懂棋盘规矩,胡乱落子否?
“先生,这棋为何不见黑子?”书生好奇难耐,故而出言相问。
“何处来的破落户?速速离去。”狗爷生怕书生惊扰了主人的兴致,欲将其驱逐。
“摆下棋局便是让人观看的,若无争议等同闭门造车,只是自取自乐,何谈精进?”书生也是个多话人,非要弄个明白不可。
“这世间的事可不是非黑既白,棋子也一样,对弈更是如此。且看十手,便知因果。”江重山继续布局,进而落子,书生立于棋旁,慢慢的陷入其中。
一炷香后,书生发出赞叹:“同为白玉子,却能厮杀的如此精彩,先生心中黑白分明,非常人所及。”
江重山此刻才抬头正视书生,又是一个年轻可畏的人物。
“听你口音是南地人?”
“小生姓杜名实,是应天府人氏。”杜实弓腰行礼,腿如尺直,不藏一丝苟且懈怠。
“杜是好姓,师承何处啊?”江重山此刻口气更像一位教书先生。
“应天府弘立院。”弘立院在应天府排不上名号,书舍也是破落不堪,但杜实那份油然自豪不做虚假。
“天下名相出弘立,天下史家出弘立,天下诗人出弘立,天下书生出弘立!”江重山朗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