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其从病房里出来后,长出了一口气。
自称白西安的那个人格其实出来的时间并不长。在白西安退下后,男人在王一其面前,轮番出现了好几个人格——妖娆美丽的女人、冷若冰霜的男人、一直侧着右半边脸的怪人、说话结结巴巴的小女孩,以及,最后一个出现的,自称小志的小男孩。
坐在走廊长椅上的班江见王一其脸色不好地出了房间,连忙站起来,走向王一其:“王老师,您还好吗?”
王一其的确老了,以前不管碰到什么稀奇古怪的案件,他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但此时此刻,在亲眼看着一个人在短短的一个小时里,就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人格形象后,他有点心律不齐。
“班医生,”王一其看着班江,他知道接下来的话不是他真正想问的,他自己也知道答案,但他现在似乎也只剩这一个问题了:“这……恒恒不会是装的吧?”
班江看了一眼王一其,又把视线放回到房间里。他看着呆呆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膝盖的周恒,正抬着头木然地盯着天花板,嘴里仍然一动一动。他叹了口气,对王一其说道:“我以前也接触过不少所谓的‘病人’,他们都是在外头犯事了,不想承担责任了,就说自己有精神病,还公然占用医用资源,虽然说吧迟早会被查出来,送出去,但医用资源的确是被占用了,还让我们有种被骗的感觉——我是讨厌这类人的。但你说周恒他图什么呢?他又没犯事,他干嘛要装?而且您在里面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了,您觉得他的那些表情、举止、行为,是装的吗?您是警察,看人肯定厉害,您还觉得这是装的吗?”
王一其不说话,眼睛却紧紧盯着房里的周恒。
“就说现在。现在是小志出来了。小志是个五岁的小男孩。正常的成年人要假扮小孩子的声音,大都离不开矫揉做作,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是成年人,于是在假扮上,声线和腔调总想着要往‘可爱’路线上去靠,听起来就免不了装腔作势。可周恒却不是。他的外表是成年人无疑,可他的小孩子声音听起来却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就好像是,他深深地觉得、并相信,自己就是一个小孩子。”
“这装不来。”班江最后说道:“医院方面也确认了,周恒的确就是多重人格分裂患者。”
王一其不再面对房间窗户站着,他转过身,走到了走廊另一侧的墙壁前,低下头,深呼吸了好几下。
“班江,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班江慢慢踱到王一其身旁,抬手摸了下鼻尖,然后说道:“我也不清楚……照理说,您应该比我清楚不是吗?我就是之前和周恒在一起的时候,他突然发作,我才把他送过来,接着我就照您之前的吩咐,把您叫过来了……”
“您之前能忍住不把他接回去,而是让我一旦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立刻把您叫过来,想必您也知道答案了吧……”
王一其抬起眼,看着走廊外上空的那片灰蒙蒙的天,叹了口气。他下意识把手伸进裤袋里,却在摸到烟盒的时候,把手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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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其要杀了刘康军的心都有了。
要不是卢晓晓在一旁死死拉住他,他真的会直接拿枪崩了那个人渣。
“你是警察……老王,你是警察!”卢晓晓拉着他的衣袖,在他耳边不住提醒着。他的手还是紧紧握着枪柄,但原本对准刘康军脑袋的枪口已经缓缓放下。卢晓晓忙给王一其身边的小警察打眼色,小警察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上前用力扒开王一其发力握着枪柄的手,使了一会儿劲,才终于把王一其的枪夺了下来。
王一其暴怒的眼神却还是牢牢盯着不远处的刘康军。刘康军虽然被戴上了手铐,此时正坐在警车里,但他那一脸平静的样子,就很让王一其恼火。
“好了,咱们去看看恒恒,好不好?”卢晓晓一边摩挲着王一其的后背,一边放柔了语气,轻声说道。王一其一听到周恒的名字,刚才平静下来的双手又开始发抖。
“恒恒在哪?”他这才发现,连说出口的声音都在抖——“……他在哪里?”
卢晓晓指了指他们身后的那栋楼:“孩子应该是吓着了,现在都还不敢出来。夏飞已经进去很久了。”
王一其转过身,面对着眼前那栋楼。这栋楼并不高,拢共才三层,全被刘康军租了下来,当他的心理诊所。
刘康军是一名心理医生,也是旁可市建市以来的第一位心理医生。旁可市是一个小城市,人口不多,土地也不多,除了基础设施和基础行业外,就再没有其他了。旁可市也是一个劳动力流失得非常严重的城市,年轻人一起了往外走的念头,就再也摁不下。而留在旁可市的,不是已经在这里扎根的家庭,像王一其和卢晓晓,白西安和陈莉这些中年人,就是那些已经老得再也走不动的老人。所以当刘康军一个高材生,还是心理学硕士,千里迢迢从经济发展的城市,来到偏僻的旁可市,说要开旁可市的第一家心理诊所时,王一其对他疑虑就一直消减不下。
可刘康军实在太能伪装,你看他即使现在是被手铐铐着坐在警车里,可他那样子哪像是要进牢房的,看着倒像是等下就要上领奖台领奖的,那股意气风发,那股气定神闲,多少次骗过了旁可市的人,骗过了王一其和卢晓晓,甚至骗过了他自己的家人。
刘康军的妻子和女儿就站在楼梯附近。两人的眼睛和鼻头都红了,相互搀扶着,相互安慰着,但由始至终,看都不看坐在警车里的刘康军一眼。